青島海水稻研發(fā)團隊追憶袁隆平：您的禾下乘涼夢我們延續(xù)

第一次見袁隆平，杜德樂就感覺這個老人有點“倔”。

2014年8月，袁隆平來到東營海水稻試驗田查看水稻長勢，當時的他已經(jīng)80多歲了，稻田坑洼不平，容易滑倒。大家都以為他不會再下田了。沒想到，袁隆平拎起地頭上一雙水鞋就往里走。隨行的人先愣了一下，緊接著反應過來，趕緊上前攙扶。結果，他一把甩開來扶的人，“我能行。”

齊魯晚報·齊魯壹點

記者 劉云鶴 馮沛然

夸他帥，他就特別開心

“有倔勁，不服老”，這是青島海水稻研發(fā)團隊接觸過袁隆平的人對他的印象。認識袁隆平的人覺得，正是他身上這股子倔和不服老的勁兒，帶領著我國雜交水稻研究不斷攀上高峰。

袁隆平是我國研究與發(fā)展雜交水稻的開創(chuàng)者，也是世界上第一個成功利用水稻雜種優(yōu)勢的科學家。

從上世紀60年代開始研究雜交水稻至今，袁隆平創(chuàng)建了超級雜交水稻技術體系，使我國雜交水稻研究始終居世界領先水平。青島海水（耐鹽堿）稻研發(fā)中心，就是由他領銜建設的，袁隆平也被青島市政府聘為青島海水稻研發(fā)中心主任。

青島海水稻研發(fā)中心常務副主任張國棟回憶，帶著對老前輩的尊重和敬佩，私下里，他們都喊袁隆平為“袁老”，但當著他的面，可不能這么喊，“老爺子不允許?！薄拔也焕?，我是80后?！?0歲時，每當有人喊他，袁隆平總是這樣回應。

等到90歲，再有人喊袁老，他依然倔強地說，“誰老？我才不老，我是90后?！焙髞韽垏鴹澦麄兠辶嗽∑降钠?，一見面就夸他又變帥了，逗得老人家咯咯笑。

“夸他是帥哥，他就特別開心，拉著我們看他年輕時的照片。”在張國棟看來，袁隆平不想別人喊他袁老，除了不服老，更多的是謙虛低調(diào)，和袁隆平相識近十年，從他身上看不到名人光環(huán)，一直都在踏踏實實搞研究。

袁隆平私下喊張國棟小張，但是對外都會喊他“doctor（博士）”，“他很在乎這個，袁老一直希望有更多的知識分子加入農(nóng)業(yè)領域?！?/p>

一聊起水稻，兩眼都放光

袁隆平每到一個地方考察，無論什么領導在等，無論奔波了多少公里，無論吃沒吃飯，鐵打不變的就是先下田。

有一次，袁隆平到東營考察，當?shù)氐念I導都在等著迎接，但他第一件事就是去稻田里看看。

“袁老心里只有水稻，已經(jīng)到了癡愛的地步。”張國棟說，“他每天都過得很快樂，身邊人也很容易被他的這種情緒感染?！?/p>

熟悉袁隆平的人，對他的一致評價就是心思單純，一心只有水稻事業(yè)。用張國棟的話來形容，袁隆平是一個很純粹的人。猶記得相識之初，是在2011年，一行人專門到湖南雜交水稻研究中心調(diào)研水稻育種產(chǎn)業(yè)的背景情況。

一開始，張國棟有點忐忑不安，但見面后，袁老一點架子都沒有，“上來就問我們是從哪里來的，等我們說是青島的，袁老立馬拿起放大鏡看地圖，‘這個經(jīng)緯度可以種水稻’?！睕]有過多客套，簡單直接，讓人一點距離感都沒有。

還沒說幾句話，袁隆平就說，“走，帶你們?nèi)タ纯次业摹畬氊悺??！彼谥械膶氊?，指的就是每年他新選育出來的雜交稻組合。

從辦公室到稻田有十幾分鐘路程，一行人和袁隆平一邊走一邊聊。這時張國棟突然冒出一個想法，隨口就說了出來，“袁老，您說青島可以種水稻，那如果我們在青島專門設立一個機構來推廣水稻，為國家糧食安全做貢獻，您能否指導我們克服技術困難？”

這時袁隆平轉過頭來，非常認真地看著張國棟說，“我全力支持你，但是有一個條件，搞研究不能三心二意?！蹦谴螘婧?，張國棟他們一回到青島，就籌措資金成立了青島海水稻研究發(fā)展中心。

盡管十年過去了，張國棟依然清晰記得當時的情景，“袁老的眼神特別清澈，聊起水稻，兩眼都放光，只要有助于我國水稻產(chǎn)業(yè)發(fā)展的事，他就特別支持?！睆哪侵?，每次有水稻方面的問題，只要告訴袁隆平，他都會找人幫著解決。

“電腦種不出水稻來”

袁隆平很幽默，愛開玩笑，甚至還給身邊的人起外號。

初見袁隆平時，青島海水稻研發(fā)中心技術研發(fā)副主任米鐵柱有些局促。身旁人介紹身份時，喊他小米，袁隆平聽到后笑著說，“叫啥小米，應該叫大米。”逗得身旁的人哈哈大笑，米鐵柱緊張的心也跟著放松下來。

袁隆平進一步解釋道，“大米是主糧，要增加糧食產(chǎn)量?！贝撕?，每次袁隆平給人介紹米鐵柱時，都會說一聲，“他叫大米?！?/p>

根據(jù)水稻的生長特性，袁隆平每年冬季都到三亞待五個月。他在三亞住的房子是筒子樓，說是三間房，其實就是兩間宿舍加了一個樓道。家具也很簡單，一張桌子、一張沙發(fā)、一個電視機柜……身邊的人想幫他改善居住環(huán)境，袁隆平總是說，“誰也不準動，我住得挺好?！?/p>

米鐵柱說，袁隆平鐘愛這座筒子樓，其實就是因為它離試驗田近，下樓走不到十分鐘就能到?！八刻於家绿?，一天能去三四次?！泵阻F柱說，袁隆平經(jīng)常囑托他們，年輕人一定要下田，而且做農(nóng)業(yè)必須要下田，電腦種不出水稻來。

2019年，三亞舉辦了一場海水稻論壇，當時邀請了袁隆平。早飯還沒來得及吃，米鐵柱就開車去接袁老。袁隆平問他吃沒吃飯，米鐵柱不好意思，就說吃了。沒想到袁隆平卻說，“這么早肯定沒吃飯，快坐下一起吃?！?/p>

其實，當時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飯了，袁隆平把自己的一碗米粉分了半碗給米鐵柱。“我當時超級感動，拋卻‘雜交水稻之父’、中國工程院院士、‘共和國勛章’獲得者這些光環(huán)，袁老給人的感覺就是一位溫暖又細心的長輩?！泵阻F柱感慨地說。

袁隆平雖然已經(jīng)走了，但米鐵柱卻沒有拋卻“大米”這個綽號。雖然是個綽號，米鐵柱卻倍感榮幸，他認為，這個名字里包含著袁隆平對水稻的情懷，也寄托著袁老對自己及新一代水稻人的厚望，“我們要將袁老對水稻的這種情懷傳承下去”。

他總是把“高產(chǎn)”掛在嘴邊

多位袁隆平身邊的人告訴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袁老從未說過“奉獻”這樣的字眼，但他的行動卻處處在踐行。

袁隆平去世時已經(jīng)91歲高齡，但他從未真正退過休，一輩子都在為水稻增產(chǎn)而奔波，以保證國家糧食安全，即使在病床上，心里也一直沒放下水稻事業(yè)。

張國棟最后一次見袁隆平，是在去年4月份，也就是袁老去世前一個月，當時他因為腿傷已經(jīng)不能下床，身體非常虛弱。

張國棟一行人只有十分鐘的探視時間，見面的第一時間，袁隆平就問，“你們都還好吧？今年水稻長勢怎么樣？海水稻推廣得怎么樣？”

袁隆平有兩個夢想，一個是禾下乘涼夢，“我們試驗田里的超級稻，長得有高粱那么高，我就跟我的助手坐在稻穗下乘涼”；第二個就是雜交水稻覆蓋全球夢。據(jù)統(tǒng)計，全世界現(xiàn)在有一億五千萬公頃稻田，但是雜交水稻還不到百分之十，若有一半種上雜交水稻，就可以多養(yǎng)活四億到五億人口。

袁隆平雖然已經(jīng)去世，但是他的夢想還在延續(xù)。

“歸根到底，這兩個夢想就是不斷增加糧食產(chǎn)量，解決饑餓問題?！睆垏鴹澱f，“對于我們海水稻團隊而言，袁老就是希望‘億畝荒灘變良田’?！?/p>

近年來，袁隆平注意到我國環(huán)渤海沿海、江蘇沿海等地區(qū)大量鹽堿地撂荒棄耕，越南等東南亞國家1000多萬畝土地受海水倒灌污染無法種植，他認為通過種植耐鹽堿水稻，開發(fā)利用鹽堿地，是保障糧食增產(chǎn)、糧食安全的重要途徑。

袁隆平院士在不同場合多次描繪“海水稻”推廣前景，即推廣種植“海水稻”一億畝，按照最低畝產(chǎn)300公斤計算，每年可增產(chǎn)糧食300億公斤，多養(yǎng)活8000萬人口。

針對袁隆平“億畝荒灘變良田”的愿景，青島海水稻研發(fā)中心提出十千百工程，目前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10萬畝，2022年有望推廣到100萬畝。

今年10月17日，湖南衡陽2021年南方稻區(qū)雙季高產(chǎn)攻關試驗基地，農(nóng)業(yè)專家組現(xiàn)場測產(chǎn)結果顯示，雙季稻畝產(chǎn)達到1603．9公斤。同一生態(tài)區(qū)連續(xù)2年雙季稻畝產(chǎn)超過1500公斤，這意味著袁隆平院士生前提出的攻關目標實現(xiàn)了。

對于水稻的畝產(chǎn)量，袁隆平從未說過滿足。張國棟說，“他掛在嘴邊的話總是高產(chǎn)、高產(chǎn)、再高產(chǎn)，袁老雖然走了，我們會將他的夢延續(x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