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影片是以解放初期一起震驚全國的“特大潛伏特務組織案”、哈爾濱市邵玉魁壹號案件為藍本創(chuàng)作的。然而，現(xiàn)實生活往往比藝術(shù)作品復雜得多。早在1956年，檢察官楊同喜在復查邵玉魁壹號案件中就發(fā)現(xiàn)：這是一起錯案、冤案……

　 紙條引發(fā)特務案

　 邵玉魁壹號案件發(fā)生在1948年。當時的哈爾濱已解放快兩年了。

　 11月7日清晨，在松花江南岸的“江上俱樂部”西側(cè)江沿上，發(fā)現(xiàn)了一具凍僵了的女尸。公安偵察員很快查出，被害者是兩天前失蹤的市文教局秘書趙潔珊。她被暗殺的消息傳出后，市政府里議論紛紛。市局專案組調(diào)查了趙潔珊的幾個追求者的情況，他們的嫌疑都排除了，于是這一刑事案件不得不暫時擱置下來。

　 3年后，哈爾濱市政府領(lǐng)導要求公安局限期破案，市公安局成立了壹號案件偵破組。偵察人員從趙潔珊的遺物中發(fā)現(xiàn)一張廢棄信紙，背面寫有詛咒官僚的話，由此認為，這是趙潔珊反動思想的流露。同時從死者身上的記事本里，還發(fā)現(xiàn)夾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水道街10號，工廠街25號�！�

　 這個新線索引起偵察員的極大興趣，經(jīng)實地考察，這個門牌號碼中住著市工商聯(lián)的職員邵植華，其長女邵玉魁在市參議會秘書室工作，和趙潔珊往來密切。于是，偵察人員將注意力轉(zhuǎn)向研究老邵家的政治情況上來。

　 經(jīng)了解，邵玉魁在國民黨占據(jù)哈爾濱時，是市婦女協(xié)進會籌委會副主任。她的兩個弟弟蓮魁、亞魁在長春當過國民黨兵；更重要的是，她的妹夫李子和是國民黨特務劉精一發(fā)展的情報員，1948年1月隨同偽新七軍向我軍投誠，后到市建筑公司當財務組長，是邵玉魁介紹去的。同時，邵家曾上交過一支嶄新的三號櫓子手槍，是在趙潔珊死后兩個月（其實是在一年以后）上交的。邵玉魁父親上交時子彈有14粒，而她的弟弟邵亞魁交代有15粒。經(jīng)法醫(yī)鑒定“死者是被一支三號櫓子手槍殺害的”。接著，偵察人員又訊問了原是偽滿警察，后因貪污公款、窩藏敵特劉精一而被判刑的李竹坡。他繼續(xù)供認了劉精一的特務活動，還供出了邵家姐弟可能給李子和搞情報，并說文教局的趙潔珊也可能幫助過他們。

　 辦案人員十分興奮，斷定趙潔珊被殺與邵玉魁姐弟有直接聯(lián)系。

　 1954年4月7日，哈爾濱市公安局先逮捕了邵玉魁的大弟弟邵蓮魁。在長達十幾次的訊問中，邵蓮魁一直沒說過他和邵玉魁、邵亞魁參加劉精一的特務組織及殺害趙潔珊的問題。

　 但是，在預審員的誘導之下，他詳盡地交代了與李子和的關(guān)系及去長春當國民黨兵的經(jīng)過，說姐姐邵玉魁、弟弟邵亞魁和李子和都有些秘密，可能是特務。

　 就這樣，一個以李子和為首，邵玉魁、邵蓮魁、邵亞魁、趙潔珊等人組成的特務組織就“建成”了。

　 至于誰去槍殺的趙潔珊，怎樣槍殺的，邵蓮魁答不出來。預審員認為他是故意躲閃，不但不肯相信，反而逼得更緊。邵蓮魁被逼無奈之下，脫口而出：“我殺了趙潔珊！”于是編供說：“從李子和口中得知，在我們組織中有動搖分子。我發(fā)現(xiàn)，趙潔珊思想比較進步，便和姐姐邵玉魁商量，決定殺掉她。在1948年11月的一天下午，我將趙潔珊約到

　 松花江邊殺害�！敝链恕胺缸锝�(jīng)過”就在預審員與邵蓮魁的“合作”下編造出來。于是，邵玉魁、李子和、邵亞魁等7人先后被逮捕歸案。

　 邵玉魁被逮捕時，已有身孕。她始終不承認自己參與殺害趙潔珊。然而，辦案人員以“證據(jù)”確鑿，訊問一次比一次嚴厲，追逼一次比一次緊。邵玉魁一再講，自己和趙潔珊只是同事關(guān)系，也沒見過劉精一，李子和是她的妹夫，給其介紹工作沒有不善的企圖等等。

　 但是，預審員仍緊緊盯住趙潔珊是誰殺的不放，讓邵玉魁承認。邵玉魁干脆地回答：“不知道�！�

　 一個月里，邵玉魁被訊問了45次，后來，邵玉魁覺得還有半個月就分娩了，不如照他們說的，統(tǒng)統(tǒng)承認下來，先把孩子生下來要緊。于是，她寫好坦白書后，被送到醫(yī)院生下了孩子。1954年11月，公安局三處在預審結(jié)束后，將邵玉魁等7名案犯移交司法機構(gòu)。

　 1955年3月24日，市法院審委會確定對李子和、邵玉魁、邵蓮魁處以死刑。這實際上是市公安局內(nèi)定的。

　 1955年7月市法院將李子和、邵蓮魁、邵玉魁等人的判決書送到黑龍江省高級法院審批。省高級法院還未批復時，市公安局即在《哈爾濱日報》一版顯要位置發(fā)表了《哈爾濱市人民公安機關(guān)偵破一起潛伏特務案》。接著，省內(nèi)和中央各家大報相繼刊發(fā)了邵家姐弟“合謀殺害趙潔珊”的故事。

　 1956年，該案又拍成故事影片《徐秋影案件》，擴散到全國。

　 監(jiān)獄中的邵玉魁于1955年2月開始向市法院提出了自己的申訴書。在長達萬言的申訴書最后，她寫下了“制造假案中有我一方責任———偽供�！�

　 案件復查一波三折

　 1956年6月15日，黑龍江省高級法院對壹號案件，以不合法律程序予以駁回。此事引起哈爾濱市法院副院長高霄云的重視，她認為，現(xiàn)有的材料證明不了邵玉魁、邵蓮魁是特務，市公安局三處這樣處理此案，實在太毛糙了。很快，此案返回哈爾濱市檢察院重新復查。

　 當時，壹號案件已經(jīng)造成全國影響，市委政法部決定任命哈爾濱市檢察院審判監(jiān)督處的業(yè)務指導楊同喜為組長，讓助檢員王永平做他的助手重新審理此案。為了減少阻力，市公安局、市法院各出二人，共同組成聯(lián)合檢察組。

　 審查了一個月的卷宗材料，楊同喜、王永平認為：市公安局三處定的壹號案件沒有證據(jù)。為了慎重起見，他倆提訊了在押的李子和、邵蓮魁、邵亞魁、邵玉魁等人。他們都一一翻了供。

　 此案的關(guān)鍵有兩個：一個是特務問題；另一個是殺人問題。由于市公安局內(nèi)部屢屢有不同意見，發(fā)生了多次激烈的爭論。楊同喜、王永平知道，只有深入地進行調(diào)查研究，用客觀事實檢驗它，才能判明是非真?zhèn)巍?

　 他們先后到長春、沈陽查找了敵偽檔案。劉精一掌握的長春三組共26人，沒有邵家姐弟及趙潔珊等人的任何線索。從全部的材料中，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人與邵玉魁取得聯(lián)系及布置任務的線索，從而排除了邵家姐弟當特務、搞情報的嫌疑。

　 在違心供認所謂殺害趙潔珊的問題上，邵玉魁和邵蓮魁兩人的說法不一致，后來又都翻供了。楊同喜查閱了趙潔珊被殺害這天晚上的氣象資料，當晚能見度等于零。他領(lǐng)著聯(lián)合檢察組的同志，來到趙潔珊的被害現(xiàn)場，說：“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候，如按邵蓮魁所供，邵玉魁給他眨巴眼睛，他就向趙潔珊開了槍，他能看見邵玉魁這個暗示嗎？再說，他和趙潔珊有一定的距離，他能那么準確地向趙的后腦射擊嗎？這么簡單的常識問題，可是預審員以至于后來還有人深信不疑，這不令人吃驚嗎？”

　 至于趙潔珊頭骨的創(chuàng)口是由4．35毫米口徑彈頭所造成，案卷認為“邵家交的槍完全有可能造成這個顱骨創(chuàng)傷的能力”，但是不能證明就是用邵家交的槍打死的。楊同喜認為壹號案件缺乏證據(jù)，是一起錯案�！摆w潔珊就是邵家姐弟殺的，他們自己承認的。他們沒殺是誰殺的？”市公安局三處副處長看了報告，明確表示反對。楊同喜回答說：“你們說殺人，得拿出證據(jù)來！邵玉魁寫的翻供材料是可信的�！�

　 聯(lián)合檢察組的報告印發(fā)之后，市公安局有兩位一直參加此案偵查的同志也認為根據(jù)門牌號、三號櫓子手槍及子彈、趙潔珊頭骨等作為偵查線索是不可靠的，尤其根據(jù)在押敵特提供的可能性材料，就將李子和和邵家姐弟逮捕，這是一種“冒險的認定”，“有很大可能是一起錯案”。市法院領(lǐng)導也在幾次會上要求重新定案，但是都沒有得到重視。尤其壹號案件在全國登了報，拍了電影，受過市政府的表彰，還有大量的“證據(jù)”和“口供”，若推倒重來，有些人實在是難以承受。

　 楊同喜、王永平以及堅持壹號案件是錯案的一些同志越發(fā)處于“高壓”之下。

　 1957年下半年，反右斗爭在全國開展，人們對壹號案件發(fā)表不同意見的聲音少了。新組成的聯(lián)合檢察組又寫出兩萬字的《趙潔珊被殺害的檢察報告》，否認了楊同喜等人的報告，仍認定邵家姐弟是特務，如何謀殺趙潔珊，并說所有案犯的“口供一致”，確實無疑。與此同時，楊同喜等人都被打成右派，一律開除黨籍。王永平被取消預備黨員資格。這些人的所謂錯誤都與壹號案件有關(guān)，即“為反革命殺人犯鳴冤叫屈”等。

　 之后，壹號案件徹底被認定為反革命殺人案件。1959年4月16日開庭審理，對壹號案件作出如下判決：判處邵玉魁死刑，緩期二年執(zhí)行，判處邵蓮魁、李子和死刑立即執(zhí)行，判處邵亞魁有期徒刑七年。

　 宣判后，邵蓮魁、李子和被槍決了。邵玉魁的三妹、三妹夫及四妹，因大姐是反革命分子，長期當“特嫌”受監(jiān)視或被控制使用，而邵玉魁被判死緩后，遞交了申訴書，省高法以“事實俱在”的理由，予以駁回。

　 壹號案件終于平反

　 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以后，獄中的邵玉魁不斷申訴她的冤情。1979年12月，省高法對她裁定減刑。1981年12月，她坐了近28年監(jiān)獄后出獄了。她又給省、市法院寫信：“減刑、出獄不等于落實政策”，她要求平反。當時任黑龍江省委常委、哈爾濱市委第一書記的王釗要求組成由政法委、公、檢、法四家聯(lián)合復查組，從1982年夏季開始復查，沖破重重阻力，年底提出了對壹號案件的處理意見，終于把拖延三十多年的冤案徹底澄清了。

　 1985年1月20日，黑龍江省法院向最高人民法院的報告中，闡述了對邵玉魁應宣告無罪，對邵蓮魁判死刑不當?shù)睦碛�。李子和起義的部隊，專門派人來哈爾濱，證明他從1949年回哈市就業(yè)后，再無任何潛伏活動，也沒為邵家姐弟搞過情報。

　 1987年7月6日，最高人民法院同意黑龍江省高級法院的意見，對邵玉魁宣告無罪，撤銷了對邵蓮魁、李子和的死刑判決。

　 如今的楊同喜已經(jīng)76歲了。有人問他：“你為這起案子耽誤了半輩子，現(xiàn)在怎么看？”他激動地說：“我并不后悔，因為我維護了人民的權(quán)利和法律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