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庭斌身后擺放的一些很有造型的藝術(shù)品。本報記者浦峰 攝 　　

　　對話人物：唐庭斌

　　1977年生，湖南衡陽人，中央美術(shù)學院教師， 畢業(yè)于美國賽凡納藝術(shù)與設計學院

　　對話動機：2005年6月15日本報A03版視點欄目刊載了一篇題為“一個‘海歸’的困惑”的文章。作者是來自于中央美術(shù)學院的“海歸派”教師唐庭斌。他在文中稱：懷著一腔熱情回國，但現(xiàn)實生活的殘酷讓人迷惘；大學學費年年在漲，高校老師們卻還在為生計而奔波等等。

　　為此，本報記者昨日與唐庭斌本人面對面，就相關(guān)問題展開對話。

　　讓我們首先看看一位“海歸”教師在其《一個“海歸”的困惑》中所描述的現(xiàn)狀：“局外人絕對不會相信，我們自己也羞于啟齒，中國美術(shù)最高高等學府的基本工資居然只有可憐的1300元人民幣，加上課酬，也不過總共在2500元徘徊，沒有住房分配，我的合同上的住房補貼一項是70元�！�

　　“北京的消費很高，我最初住的一居室月租就是1500元，加上其他費用，每月總是入不敷出�，F(xiàn)在搬到遠郊居住，房租是下來了，可每天得花2小時在公交車上。倒貼錢教課的日子如果一直就這么撐下去，我也不知還能撐多久�！�

　　“國內(nèi)各院校的紛紛盲目擴招，教學質(zhì)量下降，碩士博士也開始有點濫了。魚龍混雜，稗麥夾雜，安心學術(shù)、安心研究的很少�！�

　　“海歸”唐庭斌成為一個主動站出來的范本，它考量著國內(nèi)高校教育的經(jīng)濟環(huán)境、價值取向以及未來方向。

　　回國是因為理想主義，美院的氛圍也不錯

　　新京報：看過你此前寫過的文章，首先，想讓你談談你回國時的情況。

　　唐庭斌(以下簡稱“唐”)：去年10月，我回無錫參加一個工業(yè)設計周，之后我到中央美院來做了個講座。然后跟設計學院的王敏院長有個交談，他說自己很想發(fā)展交通工具這個專業(yè)，我也非常感興趣，去年也就教了一兩個月這方面的課程。隨后又回美國去了，春節(jié)也是在美國過的。今年3月3日，(我)就正式來到中央美院了。

　　新京報：你說自己的基本薪水只有1300塊錢，當時王院長沒有跟你談薪酬之類的事嗎？

　　唐：他說過錢的事，我也不是不知道這種情況。其實當時已知道工資很低，而且去年我在這里教課時也拿的是這么多的錢。美院的老師都是這個工資，不會因為我而有所特殊。

　　新京報：那你為什么還要回來呢？

　　唐：可能是因為理想主義吧，我覺得美院的氛圍不錯；真的覺得有種價值感在其中吧，人活著有時候就是為了一種價值感。

　　新京報：怎樣使你才有這種價值感呢？

　　唐：過去我是設計師，每當設計完一個作品，它被認可了，我會覺得我很有價值。

　　學校讓我負責汽車工藝設計這個專業(yè)，如果能把這個專業(yè)做起來，真正改變中國汽車設計的現(xiàn)狀，如果將來有我自己設計的汽車在馬路上跑起來，或者我的學生的汽車在馬路上跑起來，我覺得我會有價值感。

　　我們受過多年教育，現(xiàn)在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

　　新京報：你文章中指出的問題是特別針對中央美院的？

　　唐：我覺得國內(nèi)教育現(xiàn)狀不對，招生越來越多，學生質(zhì)量越來越差，這并不是針對中央美院的。其實我在中央美院還是有一定空間的，我的英文比較好，國際交流比較多，幾乎每個禮拜我都會接待國際友人。我也把美國設計圈的人請過來做一些交流。

　　新京報：在國內(nèi)，你比較不適應的是哪些方面的現(xiàn)狀呢？

　　唐：對勞動力的尊重還不夠，在國外修車，比如零件要100塊，他可能會收我600塊，其他額外的500塊都是手工費、工人的勞務費，工人付出勞動力的錢。然而在中國，他可能就收我105塊，這5塊是工人的勞務費。這就不一樣，可能由于中國的勞動力太多。

　　我們也作為高級知識分子吧，受過多年教育，在教育上投入這么多錢和時間，可是我們卻沒有那么多的錢，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其實如果要是在國外，我的老板給我開出一個很低的薪水，我會跟他翻臉，因為這表示他在侮辱我，他不尊重我的勞動。

　　新京報：你在經(jīng)濟上很擔心？

　　唐：其實我還是能養(yǎng)活自己的。雖然我現(xiàn)在一個月只能掙不到3000塊，但我也可以寫一些書，現(xiàn)在我正在寫一本教材，雖然發(fā)行量不是很大，但也可以掙將近兩萬塊。偶爾還可以接一些活兒，我不擔心我會餓死。

　　但國內(nèi)沒有全民健康保險，我背后有一個大的家庭，而我的媽媽和繼父都已經(jīng)下崗，我媽媽的身體也不好，我的親戚還有不少在農(nóng)村，我特怕他們生病。我外公上個月去世了，他住院都要我花錢，我從國外寄1000美元，他們可以當8000塊人民幣花，好賴也能撐一下，但現(xiàn)在就比較難。

　　新京報：你現(xiàn)在這個困境有沒有向王院長講過？

　　唐：他也比較理解，也說過。我們還是比較能夠溝通吧。他也只能說我們現(xiàn)在要共同去改善，去改進。希望把一些項目做好了，跟企業(yè)有更好的合作與互動，使學校有更多的收入，以此來提高教師的課時費。中央美院是教育部直屬的學校，基本工資他也沒有辦法去改變，因為基本工資標準是國家定的。

　　其實設計是蠻花錢的。

　　在國外設計一個模型車其實可能比買一個模型車更花錢，因為他們有大企業(yè)贊助，所以還比較好，而中國企業(yè)好像還沒有這方面的意識和稅收支持政策吧。

　　搞教學改革是好事，但其他措施要跟上

　　新京報：你如何看待如今國內(nèi)高校的教學改革，比如聘用制？

　　唐：現(xiàn)在搞教學改革，搞聘用制，這是個好事，這樣可以促進老師的積極性。但你取消了住房，聘用制后住房沒有了，而錢沒有提高一點，那房子怎么辦呢？我一個月的房租補貼只有70塊錢，你讓我到那里去租房子去？所以只是說，現(xiàn)在中國的改革把大家都推向了競爭，這當然是好事，但你要把其他措施也跟上，不管是住房還是醫(yī)療保險。

　　新京報：周圍有沒有朋友也有像你這樣的遭遇呢？

　　唐：據(jù)我所知，很多留學生都是從英國、澳大利亞等國回來的，因為在這些國家找工作也很難。但真正從美國回來的，好像還不是很多。

　　或者他們是派駐中國的，拿著美國的工資，在中國生活，這個當然很好。完全放棄在美國的工作，回來拿中國的工資的，除了我們的王院長，我還沒認識的。我們搞藝術(shù)的還是有些理想主義的，但現(xiàn)在流行現(xiàn)實主義。

　　中外差距在于看重人還是機器

　　新京報：你好像沒有你的同事忙？

　　唐：他們都很忙。說實在的，如果他們在外面有工作的話，在美國就應該算是兼職老師，因為他們沒有全職工作嘛。在美國做老師就已經(jīng)夠他們忙的了，很少有老師還在外面有工作。如果按照這個標準，給人的感覺就是只有領(lǐng)導是全職的了，全院都是兼職老師了。

　　新京報：你覺得為什么這么多老師能做兼職了，你覺得這是老師的浮躁呢還是社會的浮躁呢？

　　唐：我覺得如果選擇了老師，那就比較上心吧，我覺得很多老師就跟我一樣，只要生活和溫飽問題解決了，我就不會想著在外面做什么。就專心做一些學術(shù)，其實要把一門課教好，挺不容易挺需要投入的。

　　但是沒有辦法，他們不去做兼職哪來的錢呢？現(xiàn)在房子不分配了，他們還得買房呀，買房的錢從哪里來呀對不對？另外還有一個就是我回國的一種感覺，全中國人民都很著急，很浮躁，看著什么賺錢就去干什么。

　　新京報：現(xiàn)在國內(nèi)教學硬件跟國外差距有多大？

　　唐：這一點我覺得還是挺滿意的，雖然比美國私立大學會有差距，但比起有些公立大學甚至還會好一點的，我們今年又花了好多錢買了機床。

　　但差距我覺得就在于把人看得重要還是把機器看得重要。在國外會把人看作最重要的，但在國內(nèi)沒有這種感覺。他們會覺得一臺機床幾百萬，能用好幾年，但他們不知道，一個人才可以用幾十年。

　　新京報：你覺得國內(nèi)不看重自己的人才，你是有這方面的親身體會嗎？

　　唐：美院也請的有外教，也有洋面孔。我敢肯定，他們的工資比我們高，肯定用美元計算。其實請一個洋人通常還要請一個翻譯，這樣的成本其實很大，但他們做出的貢獻我覺得不見得就比我多。

　　有時候領(lǐng)導也發(fā)現(xiàn)有些洋面孔才能有限，不過他們需要這些洋面孔來撐門面。

　　其實，這些洋人除了公司派駐到中國來，要么他真的愛中國文化，要么他們是在本國呆不下去了，未必都是真正的人才。重用洋人，對培養(yǎng)自己的人才也很不利。現(xiàn)在中國公司重視外國設計人員，這讓中國學習設計的學生心中很不安，他們看不到自己的前景。

　　還有，國內(nèi)廠商不愛用中國人的設計，比如美國最大的設計公司IDEO，為國內(nèi)的一家手機生產(chǎn)商設計機型，他們給了50萬歐元，但如果是中國本土的設計公司，他們能給10萬人民幣就不錯了。

　　新京報：其中是否有崇洋的心態(tài)？

　　唐：應該有這些。其實像我們這些人花這么多錢到國外學習，我們國內(nèi)學習設計的同學畫草圖，做設計，用一些軟件其實跟國外差不多，但為什么出來之后我們的學生發(fā)展不如他們，就是因為大家都浮躁，老師也浮躁，學生也浮躁，整個社會都浮躁。

　　學生不知道他們將來能得到什么樣的待遇。本土設計師工資那么低，項目費也很低，自己的老師也不安心教學。(本版采寫/本報記者 郭少峰)

責任編輯 原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