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尋殺父仇人,農(nóng)民四兄弟踏上追兇路,一追16年。
這是血性的16年,更是理性的16年。
“如果不是理性地面對突然的災(zāi)難,那就只能帶來更大的災(zāi)難。”
文/本報記者 關(guān)軍
在湖北潛江市第一看守
所里,34歲的劉木柱近來情緒出現(xiàn)了波動,飯都懶得吃一口。
作為一場命案的犯罪嫌疑人,劉木柱和抓捕者的“貓鼠游戲”玩得太漫長了。以至于7月28日劉木柱被警方從新疆押解回到湖北的時候,顯得異常平靜,他甚至告訴記者,時常會希望“這一天早點到來”。
但是當(dāng)他真的面對鐵窗高墻,絕望和困惑重又占據(jù)了內(nèi)心:自己跑出了約4600公里,藏匿了16年,有了妻女和富裕的生活,完全不再像一個逃亡者,可一切還是終結(jié)了。
安分人家的飛來橫禍
“還裝死?死了老子也要打!”行兇者拎著木棍,居然在蘭文斌身上踩了幾下
1989年2月20日,農(nóng)歷元宵節(jié)。下午4點多,湖北潛江竹根灘鄉(xiāng)永林村的蘭文斌一家早早吃起團圓飯。除了剛結(jié)婚的二兒子還在回來的路上,其他三個兒子圍在桌前,顯得非常興奮——一年的勞苦中,難得從父母臉上看到這樣輕閑愜意的表情。
“這么多年,沒吃過這么大的魚啊,老大老二成家立業(yè)了,也真有孝心,看來咱家的日子熬出頭了!48歲的蘭文斌感慨了一番,舉起酒杯。
魚是老大蘭漢忠買的,27歲的他已經(jīng)是村里的生產(chǎn)小組組長,老大對父親說:“您辛苦了大半輩子,現(xiàn)在我們都大了,您也該享福了。”
老大后來意識到,這竟然是他與父親之間最后的對話。
酒杯剛端起來,在院子里忙碌的母親突然看到七八個陌生的青年男子闖了進來,手里分別攥著菜刀或點紅刀(一種尺把長的殺豬刀),讓這個冬日的午后陡增更多寒氣。
要么拿3000元,要么砍人,領(lǐng)頭的“大哥”搖晃著菜刀告訴驚愕中的蘭家人,他們必須把一件事情“弄明白”。
這伙人來自幾里之外的仙桃縣馬王村,其中有劉氏的六個兄弟,另兩個是他們的親屬。蘭文斌惟一的女兒蘭漢嬌嫁到馬王村后,與這些人都是鄰居,平日并無交惡。1988年12月,蘭漢嬌在家中臨產(chǎn),可惜孩子剛生下來就夭折了,就在孩子夭折的同一天,剛結(jié)婚的鄰居(劉木柱的哥哥)發(fā)現(xiàn)自家房間里有血跡,一口咬定是蘭漢嬌家人帶過來的,而且是給劉家?guī)砹恕皟凑住,要求賠償3000元用于劉家換房梁。
在當(dāng)?shù),誰家兄弟多,說話就硬氣。面對劉家的非分要求,尚在喪子之痛中的蘭漢嬌選擇了避讓,躲回娘家。她不曾想到,劉氏兄弟居然在元宵節(jié)追了過來。
鄰居胡老太太看到,來的幾個陌生人“霸道得很”,他們開始砸門砸窗,蘭家人稍有勸解或反駁,他們就把刀架到人脖子上進行威脅,蘭文斌的四兒子蘭漢良只有18歲,他掙脫著跑出去,劉家有三個兄弟追出好遠,“他們飛起菜刀,砍到了我的棉大衣上!崩纤膶δ莻場景心有余悸。
“他們蘭家人都非常的老實、本分!焙咸貞浾f,蘭文斌是村里難得的土秀才,家里的書就有三大木箱子,各家的對聯(lián)都會求他來寫。蘭文斌平時對子女的教導(dǎo)也是要有修養(yǎng)、多忍讓、講道理。
這一天,當(dāng)鄉(xiāng)親們聞訊趕來,看到蘭文斌正試圖和刀光中的幾兄弟講講道理,比如所謂“兇兆”是迷信,比如蘭家不該承擔(dān)責(zé)任,比如凡事要理智……他還沒說幾句,劉家最小的兄弟劉木柱突然抓起棉梗堆里的一根粗木棍,在蘭家人和鄰居們面露驚愕的瞬間,木棍已經(jīng)重重地砸到蘭文斌的頭頂。離父親最近的老三蘭漢賢說,他眼看著父親臉上的肌肉瞬間抽搐了一下,吭都沒吭一聲,身子一歪,很軟很安靜地倒了下去。
“還裝死?死了老子也要打!”行兇者拎著木棍,居然在蘭文斌身上踩了幾下。老大和老三對行兇者的殘忍和囂張印象太深了!八麄兩踔磷柚刮覀儼迅赣H送到醫(yī)院,直到鄰居越聚越多!
老二蘭漢信在回家路上遇到了搶救蘭文斌的人群。據(jù)他回憶,被送到縣城腦科醫(yī)院的時候,父親已經(jīng)失去了自主呼吸和大小便的能力,只能靠呼吸機和一些導(dǎo)管維持生命。醫(yī)生說,棍擊導(dǎo)致顱骨塌陷,腦內(nèi)淤血嚴(yán)重。
幾個孩子開始每天輪流看護。“那段日子令人窒息!崩洗笳f,明知道父親還活著,卻看不到他任何的表情,更談不上交流,與生死相隔又有什么區(qū)別呢?他用手指在父親眼前晃動,那雙渾濁的眼睛里毫無反應(yīng)!爸钡浆F(xiàn)在,我走進那家醫(yī)院,都有心被刺痛的感覺!
傷害發(fā)生后,當(dāng)?shù)鼐浇M織了大規(guī)模的搜捕,可惜劉木柱早已聞風(fēng)而逃。其他幾個滋事的兄弟陸續(xù)被抓到,受到了刑事拘留等處罰。
深度昏迷持續(xù)了三十多天后,3月26日,蘭文斌帶著他的安靜離開了人世。
只許成功的“五年計劃”
砌完一米左右的墓碑,老大在前后各寫了一個字:申,冤
為蘭文斌送葬的時候,鄉(xiāng)親們念叨起這個中年人的學(xué)養(yǎng)和寬厚,不勝唏噓,盡管這樣的“文化人”看上去在村子里顯得有些不合時宜。孩子們則悲涼地想起父親的辛勞。老二還記得,父親曾背著百十來斤的粉條,帶著年幼的他走出一百多里,想到洪湖賣出之后換一些買饃的錢,結(jié)果沒賣出去,又背了回來。尤其讓孩子們心痛的,是父親的那一句“咱家的日子快熬出頭了”。
由于蘭文斌是意外屈死,蘭家兄弟在門前不遠處的田里砌了一個簡易墓碑,把父親的骨灰埋在下面。他們商定,什么時候抓到了劉木柱,父親可以瞑目了,再把骨灰鄭重地遷到祖墳去。砌完一米左右的墓碑,老大在前后各寫了一個字:申,冤。
在永林村人看來,殺父之仇,是要報的,何況蘭家并不缺兒子!俺弥估锶ヱR王村,把劉家一把火燒了算了”、“
多找一些親友,去把劉家其他五個兄弟打殘廢了”,村里的一些人七嘴八舌地鼓動著蘭家四兄弟。這樣的念頭當(dāng)然也在兄弟們心中被燃起,尤其在送葬、砌墓碑、親友探望等觸動情緒的時刻。最為血氣方剛的老四,簡直把拳頭攥成了一雙鐵錘。老二和老三看著老大,等他拿主意——按兄弟們的說法,“他是大家的精神領(lǐng)袖”。
就像是對自己生育四個兒子有預(yù)感,蘭文斌依次以“忠信賢良”為幾個兒子取名。兒子們也不負期望,身上都看得到父親的秉性,尤其老大蘭漢忠,幾個弟弟對他比較一致的評價是理性、堅強,但也執(zhí)拗,他還寫得一手好文章。
怒火每次在蘭家升騰起來,老大總是悶聲坐一會兒——為了化解哀痛,他在父親死后開始抽煙。一根煙抽完,他已經(jīng)說服了自己,然后開始勸慰兄弟:要通過法律來報仇,否則氣雖然出了,蘭家人也要承擔(dān)違法犯罪的責(zé)任,這肯定是九泉下的父親不愿看到的。“畢竟兄弟們也都是明事理的,而且他們都聽我的,長兄為父啊!崩洗笳f,二弟和三弟也很快冷靜下來,他們?nèi)齻輪流陪著老四,怕他突然沖動。
村里人顯得比蘭家人更難容忍“欺凌”與不幸。在他們看來,所謂克制,其實是懦弱甚至不孝的代名詞。老大感到壓力大得快頂不住了:“沒有人認為我們是守法,都覺得蘭家太無能,時常會有人沒好氣地問:‘你家的仇還沒報啊’。我感覺到處都是白眼,一家人在村里根本抬不起頭。后來我們?nèi)齻兄弟出來了,偶爾回村里去也像做賊一樣,不敢張揚。”
喪事料理完,老大把兄弟幾個拉到一起,講出自己的想法——仇是一定要報的,但現(xiàn)在為給父親治病欠了那么多饑荒,生活都成問題,又何談報仇?他提出要制定“五年計劃”,第一個五年,除了找兇手,要想盡一切辦法把債務(wù)還清,并有所積蓄,有了錢才能做事;假如五年之內(nèi)沒有結(jié)果,第二個五年就要在湖北及周邊更廣地撒網(wǎng),找線索,當(dāng)然其前提就是要有更好的經(jīng)濟基礎(chǔ);假如還要第三個五年,那么就要在全國范圍內(nèi)尋找。
“總有一天要讓鄉(xiāng)親們看一看,我們蘭家不是窩囊廢。就是他劉木柱逃到天邊去,我也去把他抓回來!”老四又攥緊了拳頭。
“得想辦法出去,在家種地怎么報仇?”老大說。
半年以后,時年27歲的老大第一個離開了永林村,他要出去“探探路”。幾十元盤纏都是勉強湊的,“除了房子沒人買,全部家當(dāng)都變賣了,包括幾只雞鴨!崩洗22歲時就是全鄉(xiāng)最早一個跑到廣州“見世面”的人,他相信外面有更多的活路。這次出門之前,縝密的老大帶著老四出去拜師,學(xué)了一些汽車修理技術(shù)。
幾年之后,看到哥哥在外面有了一些掙錢的路數(shù),家里的欠債也都還清了,老二也決定到潛江城里去,白手起家,做起小生意!按蟾缱吆,我走到哪都帶上老四,他交往能力強,我喜歡在生意上動腦筋,挺互補的!
蘭家在永林村不能連根拔起啊,兄弟幾個商量后,性格最內(nèi)向的老三留在了村里務(wù)農(nóng),也負責(zé)繼續(xù)“監(jiān)視”劉家的動靜!叭軐儆谀欠N一天說不上一句話的人,但說一句是一句,不白說。他的性格也適合留守!边@是老大的評價。
蘭家兄弟謀劃“五年計劃”的時候,劉木柱向一個朋友借了400元錢,已經(jīng)跑到了四川,提心吊膽的逃亡生涯開始了,他“學(xué)會了夾著尾巴生活”。有著裁縫手藝的他倒是不愁生計,只是他后來對警方交代,最初的幾個月他時常處于幻覺之中,總聽到警車在夜晚突然響起,碩大的手銬隨時會在睡夢中降臨。
不斷閃現(xiàn)又破滅的希望
特別煩躁的時候,老二會有奇怪的想法:萬一劉木柱已經(jīng)死在逃亡的路上了呢?
永林和馬王兩個村子之間實在是太近了,幾百戶居民有著絲絲縷縷的聯(lián)系,蘭家兄弟與劉家兄弟可以說互有“耳目”
,這邊稍有動靜,那邊可能就做出了反應(yīng)。這樣的尋找與庇護,更像是一場發(fā)生在田野之間的偵查與反偵查。
幾年時間里,老大從枝江到荊州又到武昌,換了幾個地方打工,為的是盡可能地擴大信息來源。四處奔波的日子里,老大像是魔怔了,逢人就打聽周圍有沒有仙桃出來的,有沒有一個二十出頭的高個子小子。有時候得到符合基本條件的,他就想辦法接近人家,每次一打眼,都是大失所望!八徽J識我,但他那張臉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老二喜歡從報紙上搜集有用信息,也善于分析,在潛江,他把在外面廣交朋友的任務(wù)交給了老四,有什么線索,兩個人再坐下來研究。
在老家,老三和姐姐一起搜集著劉家的消息,并反饋到外面幾個兄弟那里。
得到一點哪怕是模糊的線索,他們都要商量一下誰去合適,然后立即動身。“根本不可能仔細辨別消息來源是不是確鑿,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崩洗笳f。兄弟幾個不斷地掙到幾個辛苦錢,又不斷地花到路上,“老婆孩子過不上好日子,也抱怨過,但管不了那么多了!崩洗箫@露出自己執(zhí)拗的一面。
聽說劉木柱可能在重慶,老大馬上撲了過去。剛出車站,錢包和衣物就被偷了,他幾乎是一邊討要,一邊到處打聽那個“湖北來的劉裁縫”。半個多月過去了,還是毫無結(jié)果。
在珠江三角洲密密麻麻的服裝廠群落,老大和老二先后去過。他們一家一家地詢問,連吃飯的時候都要先問服務(wù)員:認識附近的湖北人嗎?
更多的時候,拉網(wǎng)式的查找毫無結(jié)果,最后得到的,只是一些被歹人搶劫、被餓狗追咬之類的驚險遭遇。
幾年前,有消息說劉木柱在北京豐臺區(qū)做服裝生意,老四第一次出了遠門,趕到了豐臺區(qū)。“簡直要一條街一條街地詢問,又怕打草驚蛇,實在是太難了。”老四咧了咧嘴說,“就差把人行道上的每塊磚都搬起來,看看下面是不是藏著線索。
”磚下肯定沒有線索,倒是腳下藏著危機。走夜路的時候,由于一些窨井井蓋被盜,老四兩次掉到窨井里,險些把命搭上。
那次回來和哥哥們講起北京的經(jīng)歷,老四感到了大家的傷感甚至絕望。“只是尋仇這件事好像在我們之間形成了一個場,互相支撐,也互相牽引!迸紶枙腥讼搿爸挡恢档谩钡膯栴},起碼是減少徒勞的查找,但最終沒有人說出自己猶豫的心情。
一年一年的時光流逝,父親卻無法入土為安,焦慮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每當(dāng)在報紙上看到哪里的警察成功抓逃的消息,蘭家兄弟都會倍感難過,“老天不公平啊,為什么我們這么努力,還是找不到兇手?”
特別煩躁的時候,老二會有奇怪的想法:萬一劉木柱已經(jīng)死在逃亡的路上了呢?
機關(guān)算盡與野草扎根
時間和血汗改變了一些東西,但并不足以改變一切,比如劉木柱心底的惶恐和蘭家兄弟繼續(xù)“尋仇”的決心
事實上,在蘭家兄弟開始實施“五年計劃”的日子里,當(dāng)?shù)毓矙C關(guān)也組織著一次又一次追逃行動。潛江公安局的一位干部介紹說,為了抓捕嫌犯劉木柱,警方的累計花銷達到了13萬元,“直到2003年,全國網(wǎng)上通緝的名單里還有劉木柱,我們一直沒有撤案!彼特別指出,湖北警方曾在國內(nèi)率先提出過“命案必破”的硬指標(biāo),他們不可能放棄抓捕劉木柱的努力。
隱約傳遞到劉木柱耳朵里的警方與蘭家兄弟的消息,讓他感到漫無邊際的恐慌。在四川度過了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幾年,他決定繼續(xù)逃亡,西北方向好像生路更廣闊些吧,他一邊做一些裁縫的零活,一邊逃向更遠方,直到前面已經(jīng)無路可逃——他竟然一路逃亡到新疆西北端的尼勒克縣。尼勒克縣隸屬伊寧市,距離潛江市大約4600公里,站在高處,幾乎能看到鄰國哈薩克斯坦的村落。
在如此遙遠的地方他曾經(jīng)幾次想到自首。負罪的恐懼和僥幸心理不斷地掰著手腕,只是每次勝利的都是后者。隨著時間的累積,“僥幸”的勝利變得越來越容易。
劉木柱出逃眼看著超過了10年,有一天,老大蘭漢忠通過親戚找到劉木柱的大哥,做出友好的表示,希望可以“私了”!澳憧词虑檫^去這么長時間,我們也不想報仇了,這樣吧,你們家拿出1萬塊錢,算是一個補償,蘭家再不追究了。讓你家劉木柱回來安心過日子吧!彼龀龊苷\懇的姿態(tài),劉家老大被說的動了心:“那我回去想想!
這是蘭漢忠為人“最不誠實”的一次,事實上,他從來就沒想過私了,只是想設(shè)計一個圈套。也許是經(jīng)人點撥,劉家老大最終放棄了私了的想法,幾乎走到蘭家老大圈套里的目標(biāo),又這么溜掉了。
蘭家一直沒放棄“智取”的努力,他們自言“機關(guān)算盡”。2001年夏天,在潛江從事小商品批發(fā)的老二又得到一個消息:當(dāng)年和劉木柱一起滋事的一個遠房兄弟劉某在城關(guān)北門賣魚。要想辦法和他接近,伺機打探劉木柱的下落,又得避免對方覺察到自己的身份,蘭家兄弟開始了一個用心良苦的計劃。
在距離劉某僅有幾米遠的地方,老二租了一個攤位賣起小百貨。賣魚和賣涼鞋可不是近在咫尺的行當(dāng),最初的接近并不容易,面對老二偶爾的搭訕,劉某并不愿意理會。一天下來,彼此說不上兩句話。
即將入秋的時候,劉某說起生意不好做,老二附和著,趁機把3雙拖鞋送給了劉某,類似的小恩小惠很快拉近了雙方的距離。
一天,老二假裝無意地說起一個報紙上逃犯被抓的報道,“看來法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還是有道理啊。”劉某表示不屑,他帶著幾分得意地告訴老二,自己有一個親戚十多年前犯了案,搬到新疆某縣做起生意,“日子過得很不錯呢”。
蘭氏兄弟大喜過望,他們判斷這個逃犯就是劉木柱。第一時間把線索報告給潛江警方,潛江警方按照蘭家兄弟提供的線索,與新疆當(dāng)?shù)毓矙C關(guān)取得聯(lián)系,希望他們協(xié)助抓捕。只是,由于劉木柱事先有所察覺,蘭家兄弟艱難得到的線索最終沒有完成綁縛兇手的使命。
跑到上海躲避了一段之后,劉木柱又回到新疆,那邊有他的妻子——祖籍四川的一位當(dāng)?shù)嘏,還有多病的孩子。劉木柱在2001年也遭遇了家庭悲劇,他的兒子8歲時因先天性心臟病發(fā)作而夭亡。劉木柱后來承認,這一打擊讓他真正體會到了失去親人之痛,也因此多出幾分對蘭家的愧疚。
16年的時間,盛裝得下足夠多的故事,苦難的,辛酸的,或是欣慰的。在經(jīng)濟方面,尋仇的蘭家兄弟實現(xiàn)著他們的三個“五年計劃”。到了2005年,老大在武漢開起了自己的汽車修理部,老二和老四合伙經(jīng)營著潛江市惟一的一家電腦洗車店,老三留守村中,憑著不錯的瓦匠手藝衣食無憂,還蓋起了差不多算是全村最漂亮的二層小樓。
逃亡者劉木柱也辛苦勞作,竟成了富甲一方的大戶人家。像一棵扎下根須的野草,在各民族混居的新疆邊陲小城尼勒克,劉木柱漸漸融入當(dāng)?shù)厝酥小T谛陆募,劉木柱改了名字,不過也僅僅是去掉了中間的“木”字!皠⒅睂ν庑Q自己是四川人,漸漸地,他的面龐像當(dāng)?shù)厝艘粯訒竦眉t潤起來,還留了濃密的胡須,連口音都趨向于那種北疆風(fēng)味的“普通話”
。最初只是做一些服裝裁剪生意的他,幾年之中相繼承包了一片棉田,開了一家小超市和一家小舞廳,圈起一個占地約5畝的院落。僅他家的房子,據(jù)村民說就價值16萬。
“千里追頑兇,萬年留美名”
“真的要感謝公安,感謝‘大接訪’,16年都沒抓到的逃犯,一個多月就歸案了!
2004年,第三個“五年計劃”結(jié)束的那陣子,老大的煙抽得格外兇。煙霧繚繞,他有些看不清前方。他跑到潛江去見老二和老四,三兄弟在一起,話題時;氐竭^往的不幸,這樣的見面也讓他們彼此覺得有了支撐。“開弓沒有回頭箭!
老大說。商量的結(jié)果,大家同意老大提的想法——再奮斗幾年,留下更好的家業(yè),孩子們也大一些了,兄弟幾個就去新疆,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收廢品。“挖地三尺也會把他找出來,讓他伏法!崩纤恼f。
2005年5月,老二在報紙上得知,公安機關(guān)要搞“局長大接訪”,任何人都可以親自向公安局長反映問題。蘭家兄弟自然不肯放棄這樣的機會,他們商量決定,先由文字表達能力最好的老大給湖北省公安廳的領(lǐng)導(dǎo)寫信,要求督辦對劉木柱的抓捕,然后再參加“大接訪”,親自找局長。
在寫給省廳的信中,老大有意表現(xiàn)得情緒非常激動。5月19日,“負責(zé)外交”的老四在體育場的“大接訪”現(xiàn)場見到了潛江市公安局長高金洪。6月18日,高金洪簽發(fā)了局長督辦令,責(zé)成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和當(dāng)?shù)刂窀鶠┡沙鏊M成5人工作專班,限期30天破案。
警方運用偵查手段,很快確定了劉木柱在新疆的大致方位。7月18日,市公安局刑警大隊特管中隊長王俊云和竹根灘派出所副所長王小光遠赴新疆,開始了對嫌犯劉木柱的再次抓捕。為了方便辨認兇手,同行的還有一位蘭家的親屬。
7月21日中午,王俊云、王小光在當(dāng)?shù)鼐斓呐浜舷纶s到了尼勒克縣木思鄉(xiāng)二大隊——一位當(dāng)?shù)鼐用窦抑袛[酒宴,目標(biāo)嫌疑人受邀正在這里喝酒。
身高接近1米80的嫌疑人與當(dāng)?shù)鼐煸缫咽熳R,他被“配合調(diào)查一件事情”為由調(diào)離現(xiàn)場。直到上了警車,劉木柱都沒有任何警覺,“找我什么事?”他很隨便地問著當(dāng)?shù)氐木臁?
坐在后排的王小光聽得出來,嫌疑人的當(dāng)?shù)乜谝糁,尾音部分還分明帶有湖北方言的一些特征。他先是用普通話問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劉柱!
“我的口音你熟不熟?”王小光突然改為潛江本地話。
“劉柱”愣住了,三四秒的沉默之后,接下來的答問更像是一種本能的抗拒。
“你是哪里人?”
“我是四川人!
“你一口的仙桃話,還想編什么?!”很快地,王小光的一句“你不覺得對死者家屬有愧嗎”,讓嫌疑人的防線徹底崩潰了。
幾天的抓捕,要穿越大片的無人區(qū),很多地方連活物都看不到,干熱的氣候,特殊的民情,迥異的飲食習(xí)慣,都讓來自魚米之鄉(xiāng)的王小光非常不適應(yīng)。從新疆回湖北的漫長押解路上,劉木柱對王小光承認,盡管在尼勒克生活了十多年,他也至今沒有真正適應(yīng)當(dāng)?shù)氐纳睢6,掙的錢越多,越害怕,覺得這些錢財終有一天要化為泡影!爱(dāng)我聽到你的家鄉(xiāng)話時,突然變得非常平靜,我知道一切都結(jié)束了。”
得到劉木柱歸案的消息,蘭家四兄弟聚到潛江,他們趕制了一面錦旗送給當(dāng)?shù)鼐剑呵Ю镒奉B兇,萬年留美名。他們在這一天拍了四兄弟的第一張合影,晚上喝了一頓“慶賀酒”。
8月初的差不多一周時間里,潛江電視臺連續(xù)播放了追逃劉木柱的幕后故事,永林村里的人互相知會,大多數(shù)人都看了節(jié)目。“沒想到啊,他們兄弟在外面受了那么多罪!边h房親戚王老太太說,大家都替蘭家感到高興,“老爺子可以閉眼啦!
“真的要感謝公安,感謝‘大接訪’,16年都沒抓到的逃犯,一個多月就歸案了!毕襁@個漫長故事的其他當(dāng)事人與旁觀者一樣,蘭漢忠覺得好結(jié)局來得如此突然,一切都是那么地不可思議。
編輯:林彥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