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大家在農(nóng)民的木板屋里聊天。屋子里沒有電燈，只點了兩支蠟。燭光下，大家談友誼，談未來，談歷史，談風光，興致盎然，笑逐顏開。安昌旭說他的家鄉(xiāng)清溪洞怎么水軟 山溫，風光秀麗；何田說他的家鄉(xiāng)菱湖怎么魚多米豐，美景如畫；直子說她的家鄉(xiāng)四國怎么山清水秀，柳綠花紅……大家都說自己的家鄉(xiāng)美，愛國愛鄉(xiāng)之情溢于言表。橋本也沒有再談日本的文治武功、宏圖大略，要走了，他也不想破壞這個美好的氣氛。他講起了他小時候的故事，怎么和小伙伴們到河里洗澡，怎么鉆進果園偷水果，怎么領著一群孩子沖進人家的菜園進行“作戰(zhàn)演習”，父親發(fā)現(xiàn)他在外邊惹了禍，怎么用鞋子打他屁股，不給他飯吃，直子怎么偷偷給他送東西吃……言語之間，對童年時代那種無憂無慮的生活很是留戀。橋本講的故事很有人情味，看不出他是一個即將出國作戰(zhàn)的日本法西斯軍人，大家差點兒被他感動了。大家又談起了學友之間的友誼，從風箏會回溯到游園會、運動會、賽詩會，越講越覺得友誼的珍貴，直子、徐敬敏都動了感情，哭了。

    “橋本君，你到了中國，不會像其他日本兵那樣殘殺中國人吧？”馮之岐終于忍不住，向橋本提出了一個十分尖銳的問題。

    “不……不會……可我是大日本軍人……”橋本回答得有些吞吞吐吐。

    “橋本君，您的意思你要服從命令，上級讓你殺你就……”徐敬敏問。

    “徐小姐，咱們別再討論這個問題了�！睒虮緹o法面對他所愛著的中國姑娘的問題，他不能說是，也不能說不是。

    馮之岐的問話破壞了木板屋里的和諧氣氛，可他又忍不住要問。其實最該提這個問題的是鄭中華，他的父親參加過長城抗戰(zhàn)，在喜峰口受過傷。父親的傷在腿上，一顆子彈從他的小腿肚子穿了過去，幸虧沒有傷到骨頭和動脈血管。父親最恨日本人，如果不是為了讓他多學些知識，父親是決不會讓他到日本來的。鄭中華也恨日本人，但他恨的是日本軍人，打傷了父親的日本軍人。他覺得直子是好人，他和直子愛得真誠，可直子的哥哥是日本軍人，而且馬上要到他的家鄉(xiāng)服役，橋本是敵人呢，還是親人呢，他一時搞不清楚了。

    “我不想去支那，可我是軍人，我要無條件服從天皇的命令，我……”橋本說不下去了，他的眼里含著淚。在愛人和國家之間，他無從選擇。

    夜里，橋本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徐敬敏給他提的問題他無法回答，他要向徐敬敏提的問題還沒找到機會提。他手里捏著一枚鉆戒，這是父母結婚時父親送給母親的，他上陸大后，母親把這枚戒指送給了他，讓他遇到中意的姑娘時送給人家做定情物。中意的姑娘他遇到了，可人家對他不中意。自己下了這么大功夫，徐敬敏仍無動于衷。他想自己馬上就要離開日本了，以后就更沒有機會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話直說了。

    第二天早晨，徐敬敏和直子出去散步，橋本支走了直子，直截了當?shù)叵蛐炀疵舯磉_了自己的心跡：“徐小姐，我真心地愛你，喜歡你。你聰明、漂亮、文雅、大方，女人該有的優(yōu)點你都有，我這一生不會再遇到你這么好的姑娘了。我希望你能接受我對你的愛，能和我鸞鳳和鳴，百年好合，我一定像愛護眼睛一樣愛護你，像珍惜自己一樣珍惜你……”橋本有點兒像背一篇散文。

    “可是我……”徐敬敏想說出自己的心跡，又覺得不合適。在愛情上，徐敬敏和橋本有著同樣的遭遇———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自己的愛沒被對方接受啊。

    橋本見徐敬敏沒有說下去，拿出母親的鉆戒，要戴到徐敬敏的手指上，徐敬敏不受，橋本堅持要戴，他固執(zhí)地說：“徐小姐，這枚戒指是我父親送給我母親的，不管你以后能不能嫁給我，今天我都要把它送給你，如果你以后真和別人結了婚，就把它扔了，忘掉我�！边@時馮之岐、安昌旭走了過來，徐敬敏怕別人見了產(chǎn)生更大的誤會，就讓橋本把戒指戴到了自己手上。

    早飯后，徐敬敏把這枚鉆戒交給了直子，并求她轉告橋本，她的心在安昌旭那兒，請橋本把這枚戒指送給一個愛他的好姑娘。

    從箱根回東京后，直子又邀徐敬敏去栗林園。栗林園位于直子的家鄉(xiāng)四國香川，是一個有300多年歷史的著名園林，它以極富日本特色的洗練與宏大而堪稱和式園林藝術精品的典范。徐敬敏知道，要想品味日本文化，不可不看園（和式古園林），不可不洗泉（日本著名的溫泉文化），不可不觀“祭”（節(jié)日祭典），不可不食“餐”（懷石料理），這些都是日本文化的精華。正值春假期間，看書也看累了，有直子做伴看看日本有名的古園林也挺有意思。徐敬敏欣然同意了。她跟著直子又是坐船又是乘車，兩天才到了香川直子的家。直子的父母很樸實，對徐敬敏也很熱情，也可能他們知道這是兒子心儀已久的中國姑娘。直子母親做的壽司很好吃，徐敬敏吃了很多，她從來沒這么放量吃過東西。

    第二天，徐敬敏就和直子去了栗林園。來到這里，徐敬敏真是覺得不虛此行。栗林園以紫云山為依托，從高處放眼望去，松林成片，湖水清冽，怪石遍布，給人以濃郁而幽深、靜謐而空靈的感覺。直子介紹說：“栗林園四季風光各不相同，一個季節(jié)一個樣。春天，有如彩云般的櫻花飄舞于松海；夏日，成排的矮椿于松陰間綻出紫色的蓓蕾；秋風送爽時，楓葉染紅了湖光水色；到了冬季，星星點點的臘梅會在清幽處使你忘卻寒風�！�

    “你說得太美了。直子小姐，你有這么出眾的文學天才，為什么要學化學呢？”

    “不是我說得美，是這里的風光美�！薄爸弊有〗�，這里的風光是很迷人�！�

    “最美的是在連綿的雨霧天去看園中的景色，那種霧里看花的朦朧意境，使栗林園仿佛染了仙氣般超凡絕塵。細雨伴著輕風在松林間飄落，如同仙女的眼淚和淺吟低唱，會把你頭腦中的俗念蕩滌得干干凈凈。徐小姐，支那有這么好的地方嗎？”

    “有，中國幅員遼闊，風光無限。從書上看，我們的杭州西湖、蘇州園林、長江三峽、峨眉山、黃山等要比這里更漂亮，可惜我沒去過這些地方。但我的家鄉(xiāng)菱湖景致也非常漂亮，可我介紹不好。以后你跟中華君去中國，游菱湖、爬黃山，好好領略一下中國壯麗的河山吧�！�

    “徐小姐，你說什么呢？”直子不好意思了。

    如果徐敬敏和直子的這次旅行到此為止，那么徐敬敏一定會感到十全十美，非常愉快。可回到直子家的時候，有一件事情讓她十分不快，如果不是她有涵養(yǎng)，可能就會拂袖而去，從此再不和直子來往。這天晚上，當兩人高高興興地回到家時，橋本也在家，這讓徐敬敏大吃一驚。拒絕了人家的求婚，又在人家相遇，這是一件多么尷尬的事情啊。既遇見了就不能裝看不見，她禮貌地同橋本打了個招呼，就回了客房。按著原來的安排，這個時候橋本應該到中國了，他怎么回家來了？徐敬敏十分不解，可她不能問，這是人家的家啊。她想，這是橋本的精心策劃呢，還是無意中的巧合呢？

    直子對哥哥的突然回來更為不滿，她怕徐敬敏誤會，以為哥倆串通一氣來騙她，逼她就范，如果真是那樣，她也太卑鄙了，今后還怎么面對徐小姐呢？她生氣地去問橋本：“哥哥，你怎么突然回來了？”

    “直子，聽你的口氣，我要去支那，就不能回這個家了？”橋本對直子的質問很不滿意。（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