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怡跟母親回到家,父親一個人在客廳里看電視,見到辛怡只嗯了一聲。父親退休前是一家出版社的副社長,為人嚴(yán)謹(jǐn),不茍言笑,從小對辛怡管教甚嚴(yán)。上小學(xué)三年級時,辛怡有一次和幾個同學(xué)去游泳,為了省下錢買一根冰棍,躲在大人身后逃了票。這件事被小伙伴無意中告訴了父親,一向反對棍棒教育的父親勃然大怒,抬手就給了女兒
一個耳光,并給了她五分錢,叫她馬上去打一張票,還跺著腳說,蟻穴雖小可潰千里長堤,你今天貪圖五分錢的小利,明天就可能貪污五萬、五十萬!辛怡從小對父親敬畏有加,參加工作后也時刻記著父親的教誨,從未動過公家一根草棍。眼下怎么就利令智昏,私自動用四百萬公款炒股,以致深陷其中無力自拔! 捫心自問,辛怡自覺對錢并無太多的欲望。
她是那種賢妻良母型的女人。錢多多花,錢少少花。只要有女兒天真的笑臉可以撫摩,有丈夫?qū)捄竦谋郯蚩梢砸揽,有錢沒錢并不重要。細(xì)想起來,所以走到這一步,或許是太愛許非同的緣故。許非同天性善良,談戀愛時常有臟兮兮的小孩把一張紙條遞到相偎而坐的他們面前,上面無非是家里發(fā)了大水需要救助,親人病危無錢醫(yī)治等等一些理由。許非同也知道,指使他們的大人也許就躲在不遠(yuǎn)的樹后,但他每次還是掏出一兩塊錢遞給孩子。他說,人最珍貴的就是自尊,當(dāng)一個人手心向上時,就已經(jīng)丟棄了自尊,作為一個同類還能無動于衷嗎?辛怡有時也覺得他的理由有些迂腐,但也恰恰是這迂腐所折射出來的善良使她心動。結(jié)婚后兩人晚飯后出去散步,他們兜里常備一些零鈔,以備沿街乞討的流浪者索要。散步時許非同愛異想天開,常常孩子氣地指著路旁的高樓說,這座樓要是我的就好了,我要讓所有的流浪者每人都有一間房子住。他還愛幻想自己有了很多很多錢,說那時候我們就站在這兒,給每個過往的窮人一張百元大鈔,你說那會是一種什么感覺?正因為這樣,當(dāng)她把許非同十幾年辛辛苦苦攢下的一點血汗錢大都賠于股市時,心中便覺得愧疚、自責(zé),她是多么希望許非同能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大街上發(fā)錢不過是笑談,但有了錢,建一所希望小學(xué),救助一些貧困兒童卻是可以做到的。
辛怡一遍遍地問自己,鳳凰科技第一次買進后,不是還有過一個百分之五的升幅嗎?二百多萬,就是十多萬的收益。那時候如果全身而退,損失就打回不少了,許非同不知道,自己是很清楚的,為什么還想著再撈一點,以致深套其中,又動用二百萬公款入市!如果那個時候抽身股市,何至于有今天。
辛怡突然想起來了父親小時候給她講的一則伊索寓言:一只貓變成了一個女人,安安靜靜地坐在餐桌前,但當(dāng)一只老鼠出現(xiàn)的時候,她就情不自禁地?fù)淞松先ァ?p> 父親講完這則寓言后說:人的天性是很難克服的,它可以在你警惕的時候潛伏下來,當(dāng)你放松時又溜回來。所以幸運的美德是節(jié)制。一個人要懂得節(jié)制,節(jié)制自己的欲望,節(jié)制自己的貪婪!并且,時時也不能松懈!
想起往事,辛怡恍如夢中。面對父親更是羞愧難當(dāng)。她想,如果一輩子清正廉潔的父親知道了女兒犯下的罪孽……
她不敢往下想了,冷汗從她額上一層層滲出,像是把她體內(nèi)的活力一齊帶出了一樣。辛怡感到渾身發(fā)軟,坐在沙發(fā)上閉著眼待了一會兒,才漸漸又有了一點氣力。
母親在廚房里忙著炸醬,一股香味在房間里彌漫。
“辛怡,非同怎么沒一起來?他現(xiàn)在忙不忙?”“忙,他正在籌備出畫冊呢!”
辛怡強打起精神,一邊回答母親的問話,一邊起身到小立柜前打開磨砂玻璃的拉門,拿出一副理發(fā)用具,對父親說,爸,我給您理理發(fā)吧。辛怡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在理發(fā)館學(xué)過徒,后來考上大學(xué)學(xué)了企業(yè)管理,但理發(fā)的手藝一直沒扔。前些年,父親的頭基本上被辛怡“承包”了,這些年因為事情多,加上心態(tài)不好已很久沒給父親理發(fā)了。
老人摸摸頭,有些意外地望望女兒:“給我理理發(fā)?好!那就給我理理發(fā)!
辛怡捏捏推子,因久未使用已有些生澀,她上了兩滴機油,又使勁捏了幾下,便為父親圍上圍裙,小心翼翼地理起來。(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