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惡魔”邱興華的最后時刻
入冬的安康市漢陰縣已經(jīng)非常濕冷，還下著淅淅瀝瀝的冬雨。
在縣城的一個小店打印材料，不到20歲的打字員小王看到標題中的“邱興華”三個字時嚇得一下子站起來，驚問我們是他的什么人
。
當?shù)氐目词厮芙谈刹扛嬖V《瞭望東方周刊》，邱興華被正式關(guān)進來的第一個夜晚，同監(jiān)舍的人誰也不敢睡在他的旁邊。平日里也是霸氣十足的這些人都擔心睡著睡著脖子也許就忽然被這個傳說中的“殺人惡魔”擰斷了。
被抓捕時邱興華曾在一名警察的胳膊上咬過一口。后來在看守所里見到這位警察，邱竟然沖著他說：我咬你讓你出名了吧？
新華社記者在一審后曾和邱興華有過一次對話。但此次在漢陰縣看守所我們卻吃了閉門羹。在二審前夕，處于各種考慮，有關(guān)部門禁止了媒體人士面見邱興華。
一夜之間殘殺10人不留活口，又在第二天從容移尸，并將挖眼、掏心、挑腳筋、炒肝肺等民間故事里所有極端的復(fù)仇手段用盡的邱興華，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在安康和漢陰的日子里，我們反復(fù)觀看各種圖像資料，四處采訪發(fā)案后曾和邱興華有過接觸的各方人士，正是為了解答這樣的疑問。
“殺人惡魔”臉紅了
為了穩(wěn)定邱的情緒并為以后的教學科研留下資料，安康市公安局警察培訓(xùn)學校教師陳厚人曾對邱興華進行過兩次詳細的心理健康輔導(dǎo)和疏導(dǎo)對話。陳老師描述說，在交流過程中，邱始終保持著鎮(zhèn)靜的態(tài)度，說話有條有理，不時還用手勢輔助表達他的意思。
曾當過多年刑警的陳厚人對邱的感覺是：邱興華智商很高，表達貼切，談笑風生，口才很好，也很有表演欲。“但他再怎么為自己狡辯，都不能掩蓋這樣的事實：殺人的時候他很果斷，而且在下山時還想殺掉那個看到他的鄉(xiāng)民，只是當時手里沒有刀。潛逃到湖北隨州后，他還為搶錢殺死一人，重傷2人，輕傷1人。”
邱告訴陳厚人，他在逃亡途中的一個瓜棚里曾得到一個老漢的幫助，但如果老漢身上當時有錢，他肯定也會殺了老漢�！恫t望東方周刊》問用什么詞語可以比較準確地概括邱興華。陳厚人想了想說：用一個詞很難概括，如果一定要一個詞，應(yīng)該是“殺人惡魔”。
陳厚人問這個“殺人惡魔”：別人認為你心理素質(zhì)很好，殺人很冷靜，逃跑的思路很清楚，但我認為你之所以用殺人來發(fā)泄心中的仇恨，恰恰是因為你心理承受能力很差，你怎么看？
一直侃侃而談甚至有些“談笑風生”的邱興華聽到這里臉變得通紅。沉默片刻，邱說：我殺了人再做狼狽不堪的樣子會影響我的形象，所以要殺就狠一點。
“柔軟的一面”
邱在多個場合表示，他其實并不想殺那個12歲的孩子，“殺他的時候我哭了，因為我的兒子和他年紀差不多”。邱心中這“柔軟的一面”在與陳厚人的對話中似乎得到了進一步印證和放大。
他告訴陳厚人，那個小孩和他的父親，他原本打算放生的，他在殺傷他們后把房門打開，想放他們逃跑，但他們并沒有跑，而是過來和他搏斗，連小孩都勇敢地撲他，只好把他們都殺了。
陳厚人問邱為什么不向警察和法官陳述這一細節(jié)，邱說：都這樣了，沒必要跟他們說了。
但這一說法受到漢陰縣公安局局長邱祖滿的質(zhì)疑。邱局長說，邱興華殺人的時間很短，不可能先把門打開，準備放走部分人。那個孩子和他爸爸，實際上是邱第一次沒殺死，他殺完之后到殿外喘氣，回來那兩個人爬出來了，他又殘忍地給了他們一人一木棒。
陳厚人問：殺了不該殺的人你感覺內(nèi)疚嗎？邱興華回答說：很內(nèi)疚。陳老師又問：世人都認為你這個人很殘忍，難道你就沒有關(guān)愛過別人？邱興華回答說：怎么沒有？我們后柳鎮(zhèn)有一個殘疾人，我扶持他搞加工業(yè)，后來他蓋了房子，日子一天天好起來了。
“對死我有充分的思想準備，不怕。但受害人認為我冷血，我不承認我是一個冷血動物�！鼻裾f。
邱還告訴陳老師，他自己現(xiàn)在很愿意做一個“反面教材”，“反面教材這個說法很實用。誰敢用命去撞法院的大門？我做了反面教材，可以讓你這樣的教師教育下一代知法守法，山里孩子受這方面的教育太少。”
“我給別人、社會、包括我自己帶來了不可用語言表達的痛苦，但這個世上沒有后悔藥，我現(xiàn)在只有敢作敢為，讓大家把我作為反面教材。我要寫一本自傳的書，告誡子孫后代吸取我的教訓(xùn)。一審判了我死刑之后的4天里我很難受，但后來為了寫這本書我振作了精神，否則會影響我寫書的情緒。現(xiàn)在如果我能給社會留下什么有益的東西的話，就是這本書，我要把我殺人動機的心理貢獻給社會。我也把這些提供給你，讓你告訴其他警察，了解我的心理。”邱說。
“和其他人說話沒有意義”
在接受電視記者采訪時，邱興華過去的一個老師曾說邱“以前為人很實在”。這一說法引發(fā)了很多人的關(guān)注。據(jù)《瞭望東方周刊》得到的信息，北京的兩名身份神秘的心理學家在看到這一電視報道后專程來到漢陰縣看守所，對邱興華做了一次內(nèi)容保密的測試。事后，邱興華曾不無得意地說：他們搞了380個問題，我只答錯了一個，他們對我高度評價。
據(jù)看守所的管教干部介紹，邱興華還要求北京的專家為他拍照，說是要留給兒子做紀念。在獄中，邱多次提到兒子像他，很聰明。當聽到有人說數(shù)碼照片中的他看起來不像個殺人犯，邱頓時笑起來。
他還回憶起他一生中照得最美的一張照片：那是很久以前，他在石泉縣一個單位當編輯的同學到他那兒去，和鄉(xiāng)領(lǐng)導(dǎo)一起喝酒的時候照的，他覺得“照得特別好”。
陳厚人和邱興華在一起呆了足足三天時間。他本想和邱同吃同住，以更好地了解邱的心理狀況，但最終被勸阻了。不過，他認為在和邱的接觸中，邱還是說了一些真心話，心理狀態(tài)也更穩(wěn)定了。
陳厚人在快要離開的時候問邱興華：你曾揚言要讓孩子為你報仇，我來的目的就是和你進行心理健康方面的交流，你應(yīng)該教育孩子們好好學習，回饋他們的母親和社會，不要教育他們“為你報仇，去殺人”，并且穩(wěn)定思想，認罪服法。你能做到嗎？
邱興華告訴陳老師說他“能做到”。但是，他表示仍然不能原諒他的妻子，因為他認為“別人對她那樣的時候她并沒有反抗”。
陳老師問他現(xiàn)在還有什么遺憾，邱回答說，他現(xiàn)在最大的遺憾，是不能作為一個父親教導(dǎo)他的孩子怎么做人了。
陳老師說：和你呆了幾天，了解了很多東西。我也想找個機會再來看看你，幫助你解決一些心理問題。
邱興華的回答顯得很有禮貌和“人情味”。他說：太謝謝你，讓你費心了。
陳老師也曾開玩笑似的問邱興華：你會不會想我？邱回答說：會。你這個人太有文采了。陳老師問：真的假的？都說你這個人從來都不想人，怎么會想我？邱興華說：我喜歡想那些有知識有水平的。我在老家的時候也是這樣。我上學的時候，就喜歡和老師在一起閑諞。和其他人說話沒有意義。
在看守所的日子
在看守所的監(jiān)視器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邱興華在監(jiān)舍里的一舉一動。本刊記者看到，邱有時候會和同監(jiān)舍的人打牌，但更多時候是俯在一張方凳上寫他的“自傳”。吃飯的時候，邱興華還和同舍的人交流飯菜：他把自己的米飯撥給別人一些，然后把別人碗里的菜給自己撥一些。
邱的這份寫在一沓信紙上的“自傳”目前已經(jīng)寫了近20頁6000多字。這份自傳的題目叫“7·16特大殺人犯邱興華一生的寫真”，是邱自己取的題目。他對看守所的管教說：“聽說要二審我了，所以只寫了個大概。我雖然是殺人，但是我殺人的起因是什么，我要說清楚。”
實際上，看守所允許甚至鼓勵他寫“自傳”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讓他在里面有事情做，避免心理波動。
邱在這份自傳里寫道：7月16哇7月16，你是怎樣的一個日子，是我自己把自己推向地獄的黑道日子，也是我美好人生和家人親戚朋友天隔（各）一方的日子，是我邁進地獄不可挽回人間美景和失去自由的日子，是我苦苦奮斗半生兒女快成人離我人生幸福地只差幾步的黃金時間，我沒有走攏，沒有享受我人生的天地之樂，真是害了他人，又害了自己，可惜啊可惜。
他在“自傳”里承認，被一審判處死刑的那天，他“走路無力，精神全部崩潰”，“只有一個念頭等死吧”。
漢陰縣看守所的陳指導(dǎo)員在這里工作了5年，見過24個死刑犯，但他從未見過像邱興華這樣“鎮(zhèn)定”的嫌犯。“他正式移交來的第一個晚上，從他跟我的交談中，我看不到殺人后的后怕，也看不到任何后悔的表現(xiàn)�？梢哉f，他認罪，但不悔罪�！�
他對邱的強烈印象是這個人“心理素質(zhì)非常好”、“是個非常聰明的人”、“虛榮心很強”。他說：“我們對他實行24小時監(jiān)視。他認為自己很了不起。3個多月來他沒有一點悔罪的實際表現(xiàn)�！�
陳指導(dǎo)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第一次見的時候我問他：你做了這么大的案，你心里怎么想的？他回答說：我認為這個很正常�！�
“他現(xiàn)在還在宣稱，如果妻子來看他，還是要把她整死�！标愔笇�(dǎo)說。
邱在看守所里能吃能睡，按規(guī)定一天只吃兩頓，但他每頓都是吃雙份�？词厮镆环蒿埫刻焓�1斤1兩糧，他每天要吃2斤多。蔬菜主要是白菜、土豆、蘿卜等，也有肉。
據(jù)了解，在看守所里邱每天晚上10點左右睡覺，早上7點起床，中午兩點半午休。他一直戴著腳鐐，但他幾乎從不鬧事。
看守所的孫管教告訴《瞭望東方周刊》，邱興華的外甥在探望他時送了一點錢，管教們問他是買雞腿還是別的什么好吃的，邱興華回答說買幾瓶“營養(yǎng)快線”（飲料），說那個“對大腦活動”有好處。
“他有些夸夸其談，似乎對什么都懂一點。他還幾次從法律方面對管教說，現(xiàn)行法律應(yīng)該加重制裁調(diào)戲婦女�！睂O管教說。
作為在當?shù)匾揽糠纱蜈A婚姻自由官司的第一人，邱對自己的法律權(quán)利非常重視。他告訴管教干部說，“上訴是我的權(quán)利，我的權(quán)利我要用盡”。孫管教介紹說，作為農(nóng)村中不多的“文化人”，邱不但自己修改起訴書中用詞不好的地方，還時時流露出對自己“一殺成名”的滿足感。
“這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所以報道他的文章我們都不給他看。”駐看守所的武檢察官說。在一審法庭上，邱曾當庭宣讀了一份“悔罪書”。據(jù)本刊記者了解，這份陳述里的悔罪部分是在管教們細致周密做思想工作的情況下，邱才同意的。
在看管邱興華的管教干部們看來，邱有很多事情都是他們見所未見的。比如，他是第一個在看守所里寫“自傳”的，他還是第一個他們怎么都看不透心里在想什么的人。
看守所里一位姓王的管教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他印象中的邱是一個“不等不靠的人，他要干的事情誰也攔不了”。
“一般剛進來的犯人，我們主要是要做穩(wěn)定情緒的工作，因為里外落差比較大。第二階段就要教育他們有認罪態(tài)度。法院判決后，一般犯人都有些悲觀，破罐子破摔，我們就要從子女前途等方面給他開導(dǎo)。但邱興華除了在一審開庭前有些激動、在一審判決后哭了一場外，一直沒有別的異常�！蓖豕芙陶f。
邱曾告訴這里的管教干部們：他有一次晚上做夢，夢見自己的父母在照顧自己。邱說，父母沒有給他留下好條件，鄰里有些人小看他，并且惡意傷害他，這些他都一一記在心里，暗下決心要讓人們看看他是什么樣的人---那時他才小學二年級。
喜歡“舞文弄墨”的在押犯
陳厚人認為邱興華的犯罪多少和缺少朋友缺少溝通有關(guān)。他曾問邱：從與你的交談中我感覺你還是很直率的，但為什么你交不到朋友呢？邱興華的回答是：我們那個地方?jīng)]有我看得起的人，也沒有名人。我很少和社會上的普通人交往，我看不起他們，因為他們都巴結(jié)我。
陳厚人老師認為，正是幾乎和人不交流，導(dǎo)致邱心理方面不健康，思想很狹隘。盡管和妻子住了20年，但在邱興華的內(nèi)心，他實際上并不把妻子當作親人。他告訴陳老師：“我把我的媳婦當作一個豬。我的女人對我很冷漠，不如我的狗。我有一次買了一個豬頭，女人沒理我，結(jié)果豬頭我就給扔了�！�
現(xiàn)如今，人際關(guān)系和諧也是心理健康和社會和諧的一種標準。從心理健康的角度該怎樣規(guī)避第二個邱興華的出現(xiàn)？陳厚人認為，現(xiàn)代人交流得太少，很容易將各種情緒積壓。所以，有關(guān)部門應(yīng)該在農(nóng)村加大普法力度，并提供農(nóng)民和比自己有知識、懂法律的人交流的機會，通過交流化解矛盾。
在分析邱興華的犯罪心理時，安康市公安局警察培訓(xùn)學校原負責人李鵬對《望東方周刊》說，他認為邱興華被封建思想禁錮得太深，“他把性看得太重，以至于熊萬成摸她妻子這種事讓他耿耿于懷。而且他自恃甚高，覺得一生懷才不遇。所以他愿意和文人打交道，認為自己是個文人，不是農(nóng)民。”
邱興華的確是一個喜歡“舞文弄墨”的在押犯。他的字也寫得不算壞。在看守所里，邱興華多次給人即興做詩，詩的開頭總是“我無文錢貴物相贈，只有寫詩一首，以表我對你的謝意”云云。
他在寫給看守所陳指導(dǎo)的詩里寫道：頭頂藍藍天，日月記心間。你誠關(guān)心我，激在我心田。歲童夢日月，忽變父母面。我今托日月，來酬你思點。我命如韓信，生死兩婦間。若要天嘗命，道也山河在。祈禱仙也靈，歲歲多平安。
在詩的最后，邱興華簽名處的“華”字用了繁體。時間他署的是“2006年深秋”。
他還為一位管教干部的兒子寫了如下被自稱為“我的格言”的字句：濤濤（滔滔）洪流如狼兇，我船正行風浪中。多讀多學心里明，美丑惡善能看清。奮力拼搏向前走，誰怕東西南北風。人間紅塵隨潮流，道德人格不能丟。胸懷大志必成功，男無氣質(zhì)如狗熊。我能分清世間事，且看今朝誰英雄。你若能記我的話，大事小事你拍胸。
在給陳厚人老師即興書贈的詩里，他稱“打酒必問提壺人”，追述自己的殺人動機其實是早從1985年妻子據(jù)稱遭受當?shù)胤ㄍ擅ぷ魅藛T侮辱時開始的。他在詩中記錄了當時的具體日期和兩名工作人員的姓氏，并稱如果要他原諒這樣的丑行，“除非我為二世人”。
情殺、仇殺、報復(fù)殺人？怎么理解邱興華的殺人動機呢？陳厚人的分析是三者兼而有之。這種心理的成因的一個重要方面，正是邱興華幾乎不與人交流，導(dǎo)致他性格偏執(zhí)，心理扭曲。他和自己的妻子本來是有感情的，為了婚姻自由，他成功地成為當?shù)剞r(nóng)民打贏此類官司的第一人。但就因為1985年那件尚未核實的事情，他扭曲地“把妻子當作一頭可以借腹生子的豬”。
在陳厚人看來，邱的殺人動機中還有些愚昧野蠻的“理想主義”成分。比如，他認為被殺的人崇拜那個道士是骯臟的受騙者，對陳表示他“要做一個康有為梁啟超式的人，以死警世”。陳厚人說，實際上這有一絲“理想性犯罪”的味道，就是他愚昧地認為殺死“骯臟”的人是替天行道，是做了對天下有好處的事情，為此他還大膽署名留書，并且不后悔，不怕死。
呼喚更暢通的矛盾疏導(dǎo)渠道
漢陰縣公安局城區(qū)刑警隊指導(dǎo)員熊漢斌轉(zhuǎn)業(yè)后從警22年了，但他說從來沒有見過這么殘忍的兇犯。“一晚上殺那么多人不留活口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彼f。
當本刊記者與帶領(lǐng)隊員親手抓住邱興華的熊漢斌相對而坐時，這位英雄的表情淡定而從容。他說，自己只是履行了自己的職責�，F(xiàn)在，他想得最多的不是親手抓捕罪犯的榮耀，而是如果讓罪犯逃脫的那種“后怕”。
邱被抓捕后，為了避免當?shù)睾颓裼谐鸹蛴袀鶆?wù)的群眾把情況復(fù)雜化，熊漢斌和同事們立即將邱徒步押解到指揮部。在那里，他們4個人和邱一起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8月20日，邱被正式移交看守所的前一天，也是他們和邱同住了一晚。
“就被抓捕后和我們首次談話的情況看，他當時的心情就是：這是我做的，殺了就殺了，我解了恨，也不后悔�！毙軡h斌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熊漢斌當時問邱興華為什么殺人后還留了血書？邱興華說，他寫血書的目的就是要明目張膽地告訴大家：他們都是該死的人，殺他們是應(yīng)該的，不管是為了解恨，還是為了順利逃跑。
“邱興華當時說，他并不怕承擔殺人的后果，但是他不想我們這么快就抓住他，因為他還有六七個要殺的人，殺完這些他認為都該殺的人后，他說他會到他父親的墳頭上自己喝藥死掉算了�！�
在熊漢斌看來，邱興華的思維根本沒問題，但心理有些扭曲。“我一開始也懷疑他這個人是不是大腦受過刺激，但從和他接觸中發(fā)現(xiàn)他的思維沒有一點異常，邏輯也很清楚。我想他可能在潛意識里認為社會對不起他。他從小因為貧困不能完成學業(yè)，他自己認為別人不如他還當了官、發(fā)了財，就對社會有了一種報復(fù)心理，甚至把無辜的香客當作發(fā)泄對象�！�
熊漢斌回憶說，在警察都忙于抓捕邱興華的日子里，漢陰的各類案件反倒出奇地少。在這個敏感非常時期，誰也不敢“出風頭”。但是，在邱興華歸案后，漢陰又出現(xiàn)了幾起傷害致死案，法制教育、榮辱教育、糾紛協(xié)調(diào)機制和創(chuàng)建和諧社會的任務(wù)依然很重。
他對《瞭望東方周刊》說：“現(xiàn)在有些年輕人在外面打工，賺了錢回來說話氣也粗了，有時候一旦話不投機就要動手，也許這是一種補償心理在作怪。在農(nóng)村，很多傷害案件的起因都是為一點小事，但是人們不知道用法律保護自己，不知道如何化解矛盾，逐漸積累的一些社會情緒也需要有更好的渠道進行疏導(dǎo)�！�
“基層組織的疏導(dǎo)作用很重要，這一點要投入更多財力和人力去抓。現(xiàn)在，村、組的治保會能發(fā)揮的作用還有限，很多治保人員都抱著打架由派出所處理、死人有公安局管的心理，加上都不是專職人員，缺乏調(diào)動他們積極性的各項措施，一些小的矛盾弄不好就成為案件隱患�！毙軡h斌說。
英雄警察的困惑
熊漢斌這位真正的英雄對時下一些網(wǎng)上的留言頗感不解�！奥犝f網(wǎng)上還有人很佩服邱興華，把他當作武松式的英雄，我只能認為這些人精神上有問題�！彼f。
熊漢斌用職業(yè)化的平靜的語氣說，現(xiàn)在警察抓嫌疑人，竟然也有嫌犯和邱興華攀比，認為邱是學習榜樣，甚至認為自己能做得比邱更好。
在這位警察看來，現(xiàn)在有不少人為邱的家人捐款是可以理解的，但同樣一貧如洗的受害人的家屬卻乏人問津，這是不正常的，也是媒體的一種誤導(dǎo)。
實際上，熊漢斌是事發(fā)后和邱的家人在一起時間最長的人之一。在邱家蹲守的時候，為了做好他家人的工作，讓他們和警察配合，他和他的同事們沒少幫助邱的家人�！扒衽d華身體不算強壯但戒備心非常強。我們四個人把他按到地上后，他大聲叫自己的兒子給他拿把菜刀來，但他的兒子沒有這么做。正是因為事先做了充分的工作，邱的家人在關(guān)鍵時候才沒有給抓捕帶來別的意外�！�
漢陰縣公安局局長邱祖滿是最早在物質(zhì)上幫助邱興華家人的人士之一。對此，他苦笑著說：因為他和邱興華一個姓，網(wǎng)上有人懷疑他們是不是親戚，要不然一個公安局長為什么要幫助罪犯的家人？
“現(xiàn)在法律和人民群眾都對公安機關(guān)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現(xiàn)代公安機關(guān)的能力表現(xiàn)在準確運用法律偵破案件上，而不是簡單地用暴力手段強制達到效果。在另一方面，公安首先是服務(wù)的概念，不是管理的概念。在公共服務(wù)方面，我們也強調(diào)以人為本�！彼f。
他進一步解釋說，在辦案過程中，出于人道考慮，尤其是出于辦案的需要，他們給邱興華的家人一定的幫助，這完全是正常的。當然，他們也希望媒體能夠呼吁更多的人來關(guān)心受害者家屬的境遇。
作為剛到任不久的公安局長，有人說邱祖滿特別幸運，一來就趕上大案子并且成功破獲。但是舉止沉穩(wěn)、言談犀利的邱祖滿感覺到的更多的是“壓力”。他說，在邱興華案及其社會反響中，他也看到了一種不好的傾向，感到社會的正義感在某些人當中正發(fā)生傾斜。
“有人把邱興華封作什么‘史上最悍殺手’、‘西北第一刀客’，有人把邱興華當作英雄一樣崇拜，這些都是缺乏社會責任感、正義感的表現(xiàn)，在網(wǎng)上發(fā)表這些言論的人應(yīng)該受到社會的譴責。如果他們是受害人的家屬，他們還會這么說嗎？為什么這些人敢于在網(wǎng)上匿名發(fā)表這些言論卻不敢把自己的姓名公布于眾？”他說。■
《瞭望東方周刊》記者聶曉陽、丁靜/陜西安康報道
來源：瞭望東方周刊
責任編輯：林彥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