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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達6年的維權(quán)之路,讓王愛國愈加堅信一個原則:堅決不上訪、不越級,只要了解社會運行機制,就能在中國現(xiàn)行法律框架內(nèi)解決問題。 6月3日,王愛國到鄭州市行政復議中心拿《復議決定書》。 “忙活六年,復議、訴訟十幾次,這是第一次贏?!蓖鯋蹏⌒囊硪淼貙⑺摹笆讋佟背晒B好,放進電動車后備箱里,再用大鎖鎖上。 王愛國是鄭州市管城區(qū)硝灘社區(qū)居民,河南省信息產(chǎn)業(yè)廳退休職工。2006年,他所 “那時,他們補償給居民是每平方米一千六?!焙髞?,被拆遷的土地使用性質(zhì)由住宅用地變成商業(yè)用地。在他們曾經(jīng)的家園上,矗立起的“裕鴻國際”商業(yè)廣場,開盤價每平方米將近七千,現(xiàn)在二手房已漲至萬元。當初有關(guān)部門承諾給他們的回遷房,也成了泡影。 王愛國想不通,60多歲的他帶領(lǐng)大家六年間七次行政起訴,七次敗訴。 今年初,他開始嘗試通過申請信息公開,查找“裕鴻國際”項目的“硬傷”,希望在第八次訴訟中打贏官司,結(jié)果遭遇“天價蓋章費”。 需要就是最好的大學 王愛國左手腕總戴著一塊手表,從不離身。這個手表表盤寬大,有多個功能按鈕,這個手表,是他維權(quán)的“秘密武器”。 退休前,他是河南衛(wèi)視、鄭州電視臺的通訊員,對于新聞報道那點道道,也算門兒清。 王愛國耳朵不太好使,跟人說話像吵架。一提起拆遷的事,王愛國能連續(xù)說上三個小時,不停歇、不喝水,細致到哪天去了哪個部門,都能脫口而出。 “從2002年開始傳言,我們小區(qū)要改造,直到2005年5月,大家都還以為能回遷?!钡蝗粊硗ㄖ獣f,小區(qū)改造后全是商業(yè)項目,要房子的拆遷戶,都將被安置在距硝灘社區(qū)南4公里外的五類地段。 “這下大家都傻眼了?!?/p> 由于王愛國等122戶一直達不成協(xié)議,房子被強拆。 2006年9月至2008年3月,王愛國、侯惠新等人以“行政強制裁決”、“強制拆遷案”和“拆遷許可證案”三個起訴標的,共6次起訴和上訴,均以敗訴告終。 2008年5月5日,王愛國等人把“拆遷許可證案”二審判決質(zhì)證意見,遞給了正在接訪的河南省高院院長。 “高院領(lǐng)導當即批示,要求鄭州市中院對該案三個月內(nèi)立案再審?!蓖鯋蹏f,這也讓他更堅定了要通過法律途徑表達訴求。 2010年3月,鄭州中級法院指定管城區(qū)法院重新審理。 “第一次打官司請了律師,每戶出了1500塊錢。后來干脆我當代理人?!蔽锢硐当究飘厴I(yè)的王愛國自學了各個版本的拆遷管理條例,以及《行政復議法》、《行政復議法實施條例》、《政府信息公開條例》。 “需要就是最好的大學。”王愛國琢磨這些法律條文時,都是針對要用到的法規(guī),先找對應的案例。“名記”羅昌平報道的嘉禾拆遷案,他張口就能復述。 在二輪一審前閱卷時,王愛國找到鄭州市管城區(qū)法院給管城區(qū)政府寫的司法建議書,看到里面一句“拆遷人在沒有取得國有土地使用權(quán)批準文件情況下即獲得房屋拆遷許可證,用地不合法”時,“這也是證據(jù)啊?!蓖鯋蹏拥卣f。 王愛國說,今年4月13日,管城區(qū)法院二輪一審(總第七審)判決前,管城區(qū)政府拆遷辦拆遷二科科長沙寶亮找到他,要請他吃飯,還多次給他遞話,可以把他的房子挪到小高層,面積大,也不用補差價。 “我死了,連塊木片都帶不走,還稀罕他們的房子?”王愛國把手一擺,說,“他知道我是主心骨,想釜底抽薪。” 2011年5月4日,管城區(qū)法院作出判決,王愛國敗訴。 “不過,這回法院對我的態(tài)度好多啦,還說以后有類似案件,請我當顧問?!蓖鯋蹏f,雖然輸了七次官司,但這個過程中他有了一個重大發(fā)現(xiàn),那就是“裕鴻國際”項目連拆遷許可證等一些基本要件都沒有。 “那我就去審批這些要件的部門,挨個申請信息公開,找證據(jù)?!蓖鯋蹏f。 你不爭取,誰也救不了你 今年2月,王愛國等人向鄭州市國土資源局申請“裕鴻國際”項目土地登記信息等文件,對方說,“不能提供,沒有?!?/p> “沒有?你說沒有,就沒有???我去復議你!”這句話成了王愛國的口頭禪。 6月2日,鄭州市行政復議中心通知他:“決定下來了,判國土局違法。” 為了記錄這來之不易的“首勝”,他摘下手表,給記者戴上?!暗綍r候我和侯惠新跟他們說話,你就把手腕支在桌上,對著我們拍?!?/p> 王愛國的這個“秘密武器”,是他花980塊錢買的,他家里還有其他各式偷拍機,專門對付那些說話不算數(shù)的部門。 一進鄭州市行政復議中心辦公室,王愛國笑瞇瞇地說:“俺來報到了?!?/p> 工作人員客氣地對老熟人打招呼:“歡迎指導工作啊,王老師?!?/p> 工作人員拿來復議決定書。還沒等簽收,王愛國又問:“俺5月6日交上來的關(guān)于規(guī)劃局沒公開‘裕鴻國際’用地變更許可等文件的復議,到現(xiàn)在怎么還沒回復?” 工作人員笑著說:“有疑問盡管提,咱們共同學習,共同進步?!?/p> 另一名工作人員過來,把鄭州市規(guī)劃局的答復交給王愛國。 王愛國看完鄭州市規(guī)劃局回復的“答辯狀”,說:“給群眾復議回復能叫答辯狀嗎?他們也是學法律的。” 走出復議中心,王愛國揚著《行政復議書》,高興地說,“這至少是一個戰(zhàn)役性勝利?!?/p> “最初他們也不想接,斗了一回,我們大獲全勝。權(quán)利是爭來的,你不爭取,誰也救不了你。” 蓋個公章,憑啥收兩萬 今年2月12日,在鄭州市城鄉(xiāng)規(guī)劃局城建檔案館,王愛國要求檔案館提供“裕鴻國際”項目的建設工程規(guī)劃許可證。 檔案館的人說,那是檔案,跟政府信息不是一回事,只能查看,不能復印。 “那規(guī)劃局應該公開的那些信息在哪?我查的《規(guī)劃許可證》是規(guī)劃局應該主動公開的。纏了半天,他們說,還沒碰見過來辦事的,敢跟他們打一個多小時嘴仗?!蓖鯋蹏ΨQ。 最終,一位負責人答應復印,但這個復印件若是加蓋證明信息來源的公章得收費,項目面積超過1000平方米要收費150元,以后每增加1000平方米加收100元。 王愛國估算了一下,“裕鴻國際”項目一共20萬平方米,得收兩萬元。 “我徹底蒙了。”王愛國說,“他們這是拿信息公開悶頭發(fā)財??!我說,‘我去復議你!’” 這是王愛國第一次為信息公開申請復議。 他們走進鄭州市行政復議中心的大門,一名工作人員聽完后,拿了本書,說:“根據(jù)復議法查ⅹⅹ條,你這個不能復議。” “你把書拿來我看看,到底是哪一條?” 對方翻了會兒書,沒找著。接連又出來兩人,接待王愛國。 “他們就是不想接復議申請,而且一再勸我們再去找規(guī)劃局?!蓖鯋蹏f。 后來,復議處一名領(lǐng)導出面,答應收下。但工作人員又說,復議處剛搬家,設備不全,沒法辦公。而且也快到下班時間了,讓他們準備好材料下午再去。 “所有材料我們都準備好了,差幾分鐘下班也是工作時間啊。除非你現(xiàn)在給我開個無法辦公的書面證明?!蓖鯋蹏攬鲰敾厝?。 最后,工作人員加班辦了接收。 由于案情復雜,復議中心召開了聽證會。列席會議的鄭州市城建檔案館館長曾予新表示,“天價蓋章費”一說不實。 王愛國亮出“秘密武器”,要求現(xiàn)場播放他偷拍的“收費錄像”。 “別放了,王老師?!痹栊略偃忉專w章只對企業(yè)收費,不會對老百姓收費。最后,他答應給王愛國免費蓋章。 開完聽證會已經(jīng)下午4點多。曾予新說,他要出去辦事,讓王愛國他們下午6點再去檔案館找他蓋章。 “下午6點都下班了,我們找誰去啊?!痹栊伦噭傋撸罨菪戮万T著三輪車帶著王愛國一路跟到了檔案館。 進了“館長辦公室”,沒見到曾館長,他倆一進廁所,發(fā)現(xiàn)曾在廁所里。 “我們一進去,嚇了他一跳,然后追著他去了辦公室,才把檔案館的章蓋上了。”王愛國大笑。 “對社會運作機制了解的人,也吃得開” 王愛國有一次看鳳凰衛(wèi)視,聽楊錦麟(微博)講,如今社會有兩種人吃得開,一種叫有錢的,一種叫有權(quán)的。他覺得這話不完全對,他認為還有第三種人,那就是對中國社會運作機制非常了解的人。 “跑了這么多部門,咋進去我早就摸出門道了?!蓖鯋蹏f,比如去管立項的發(fā)改委,就跟門崗說是來報項目的;到規(guī)劃局,就說是來申請規(guī)劃的;去工商局,就說是年檢營業(yè)執(zhí)照。 “我充分了解這些部門是怎么干事,干什么事的?!蓖鯋蹏f,“不能跟他們鬧,光說那些部門‘門難進’、‘事難辦’、‘臉難看’沒用,把事辦成才是關(guān)鍵。” 王愛國第一次去鄭州市政府申請公開國有土地批準使用權(quán)文件前,這個“老通訊員”跑到電視臺,打電話給市政府。 王愛國自稱是電視臺法制頻道的,先申明不是采訪?!拔艺f有群眾要求信息公開,他也說讓找誰誰去。我說群眾來電視臺了,你們不解釋不行啊。”對方改了口,說第二天讓群眾去找市政府。 王愛國第二天就去市政府,說是電視臺讓來問的?!霸陂T崗填完表,進去就找到負責信息公開的電文處,遞上信息公開申請表。” 等他拿到申請回復時,一看,“都是套話,但有個書面證明也算沒白跑。” “相比有些部門,發(fā)改委的態(tài)度不錯。”王愛國說,鄭州市發(fā)改委專門有個辦公室管信息公開。他去申請公開“裕鴻國際”項目立項文件,接待他的劉緒寶還給他倒了杯水。 他先提交了書面申請,后面還附上有關(guān)信息公開和行政許可的法律條文。“他們一看就明白了,省得再磨嘴。有些遞材料的人,只會喊,不合理啊,氣死我了,沒用?!蓖鯋蹏f,劉緒寶接了申請書后,還給了他一個收據(jù)。 王愛國發(fā)現(xiàn),這些部門負責信息公開的人,只要是年輕點的,開始費點口舌,最后都能公開?!八麄冎v理啊,把相關(guān)法律法規(guī)往那一擺,你稍微一講,他就明白了。那些年齡大的‘老資格’,你說得再清楚再好,都不正眼看你。” 有一次,他去鄭州市建委申請公開建設工程開工許可證,接待他的一個年輕人告訴他,開工許可證不屬于公開對象,而且許可證已經(jīng)發(fā)下去了,應該去企業(yè)查。 “我去發(fā)現(xiàn)他的問題,找他能行?誰制作誰公開,這個證是你們做的,能不留個底兒?”王愛國這么一說,年輕人不說話了,幫他查完后,還給證明材料上蓋上章,告訴他,“裕鴻國際”項目屬于未批先建,還被查處過。 即使輸了,哪怕前進一小步,也是值得的 “2005年退休后,該過悠閑的日子嘍,沒想到,這一折騰就是6年?!睂ν鯋蹏恢币詠碜龅倪@件事,老伴不支持,一直勸他,“胳膊擰不過大腿,你跟人家爭啥?” “我要維權(quán)。他們把住宅用地改成商業(yè)用地,擴大容積率,能多蓋房子多掙錢啊。像鄭州市原副市長王慶海、深圳市市長許宗衡,錢多、女人多、房子多的杭州市副市長‘許三多’,他們都是倒在這上面的?!闭f到這里,王愛國聳聳肩膀,這是他的習慣動作,像個老頑童。 王愛國說,他一直堅守一個原則,“維權(quán)時,不說出格的話,不上訪、不越級。必須認清,我們是要在現(xiàn)有體制的框架內(nèi)解決問題。他強拆我的房子時,為了避免對抗,我提前搬走了?!?/p> 2006年6月24日,王愛國的房子被強拆?!霸谶@之前強拆時,我看拆遷辦用錄像取證,覺得我們也有必要留下證據(jù)。我也跑到科技市場買了臺松下580,8000多塊?!?/p> 王愛國還花19000多元買了一臺便攜式攝像機。有一次,他拿著這個“大家伙”去跟拆遷辦談判,“太扎眼了,人家不跟我談?!焙髞?,他就花600多元買了個手表式的偷拍機,沒過多久壞了。他又在科技市場花1700多元,買了個高級點的偷拍機,上面裝有高清晰150度魚眼鏡頭。“啥東西用時間長了,容易認出來。再后來,我又買塊高清帶夜視的偷拍手表,980元?!?/p> 電腦9000多,攝像機三腳架1400多元、攝像機箱子300多元、一個帽子上用的偷拍機千把塊錢。在王愛國的書房里,除了這些再沒有其他值錢物件。燈泡還沒電腦屏幕亮,一張上世紀70年代式樣的圓桌上,擺著一尺多高的訴訟材料。 “我一個月退休金還不到3000元,好在沒有太大負擔。”王愛國說,現(xiàn)在,人死了,連個棺材板都不興要,反而讓他灑脫起來。不過,花那么多錢買這些東西,也不敢給老伴細說,五千買的,說三千,“她文化程度低,說了,也算不清這賬?!?/p> 說起王愛國,老街坊們很興奮,“王老師法律上懂得多,沒有他,我們很難走下去?!?/p> 其實,王愛國堅持走法律途徑維權(quán)的路子,在此之前就已經(jīng)開始了。2004年春節(jié),王愛國發(fā)現(xiàn)家里每月平均不到30元的電話費,一下漲到了100多元,要求打印話費清單遭拒,一氣之下,他把網(wǎng)通公司告上法庭。 此后,“維權(quán)斗士”王海也在北京打過類似官司,還邀請王愛國做代理人。 “雖然也輸了,但有些公益官司,即使輸了,最起碼讓對方、讓社會知道了不合理的地方。哪怕能推動司法進程向前挪動一小步,也是值得的?!蓖鯋蹏f。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