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電梯墜落被疑人禍 員工曝升降機未安裝螺母

早報記者 黃志強 發(fā)自武漢

　　9月16日下午，武漢“東湖景園”工地已經停工，施工區(qū)域內仍不時傳來近乎沙啞的哭喊聲。

　　在工地C區(qū)7-1號在建住宅樓下，一臺施工升降機（亦稱電梯）散架在地，原本立體箱式的載人吊籠幾乎被砸成平面，一段導軌架墜落在吊籠附近，鋼絲繩和電纜線錯綜纏繞，變形的設備表面血跡斑斑。幾名施工人員正在分拆事發(fā)設備，并將電機等關鍵部件吊出，十多名調查人員戴著口罩對這些部件勘

查取證，與此同時，疾控部門的工作人員不斷噴灑消毒液和殺蟲劑。

　　3天前，在位于長江二七大橋與歡樂大道交界處的這處工地上，發(fā)生了一起施工升降機百米墜落的慘劇，導致19人遇難，成為湖北省“十多年來發(fā)生的最為嚴重的建筑安全生產事故”。

　　9月13日13時許，剛剛吃完午飯的19名作業(yè)工人搭上了此趟“死亡電梯”。

　　據一位自稱知情的女工對媒體回憶，當升降機升到最頂端的時候，“吊籠‘噔’了一下，停在那里。很可能是門打不開了，吊籠里的人就去搖了門。”該女工稱此細節(jié)是其從其他目擊者處聽來的。早報記者走訪附近工人和遇害者工友時，他們均表示未能目擊升降機開啟和上升過程。新華社的報道稱，升降機在運行逾一分鐘后突然失控，直沖到100米高程后，在頂層失去約束呈自由落體狀直墜地面。

　　目擊者稱，當升降機下墜至十幾層時，先后有5人從吊籠中被甩出。亦有目擊者稱吊籠墜落過程中出現多次翻轉，有6人被甩出。

　　遇難工人大部分來自武漢黃陂區(qū)，其中有4對夫妻，多為三四十歲。這19人中17人來自一個施工小隊，只有2人來自另一施工小隊，主要負責建筑外墻粉刷和室內電梯安裝。

　　【人禍一】

　　事發(fā)工地承包給了包工頭

　　工人經常違規(guī)自開升降機

　　升降機先后有圍欄門、防護門和吊籠門，全部為鐵絲網結構，操作臺還設置了電鎖，以及報警裝置。如果嚴格管理，操作人員不在場的情況下，工人要進入并啟動升降機幾乎不可能。

　　2008年10月30日，福建省寧德市霞浦縣新城區(qū)迪鑫陽光城施工現場，施工升降機吊籠墜落，造成吊籠內12名工人全部死亡。

　　2008年12月27日，湖南省長沙市“上海城”住宅小區(qū)工地，施工升降機吊籠墜落，造成18人死亡，1人受傷。

　　2010年8月16日，吉林省通化梅河口市醫(yī)院住院部綜合樓建筑工地，施工升降機吊籠墜落，造成11人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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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年來，工地施工升降機墜落事故時有發(fā)生，盡管傷亡人數不盡相同，但事故原因均牽涉到現場安全管理混亂、設備安裝、維修和保養(yǎng)不到位，施工單位、監(jiān)理和政府部門監(jiān)管缺位等問題。目前，武漢“9·13”重大建筑施工事故的調查仍在進行，事故原因尚未公布。該工地一些工人表示，事故原因可能為施工設備使用和管理不善。

　　“當時還沒上班，開吊籠的(指升降機的專業(yè)操作員)不在，他們自己打開門進去的?！币幻苑Q知情的女工稱事發(fā)時工人違章操控升降機。事故項目施工單位湖北祥和集團一名負責善后的易姓工作人員接受媒體采訪時亦稱，“（事故原因）屬于死者的違章操作，是他們自己撬開（升降機的）鎖進去的，當時還沒上班，開吊籠的人還沒來?！?/p>

　　早報記者詢問多名現場工人，他們均表示，事發(fā)時，升降機專業(yè)操作人員不在吊籠內，但對于工人撬鎖入內的說法并不認同。遇難者工友陳勇一直在該工地作業(yè)，他告訴早報記者，很多工人承包工作面后都會加班加點，但升降機操作人員有固定上班時間，所以工人經?！白约翰僮鳌?，但他表示進入吊籠并不困難。

　　在事發(fā)工地的其他建筑區(qū)域，并列停放多臺升降機。記者進入吊籠后看到內壁貼有“升降機安全操作規(guī)程”，其中在醒目的位置寫著“操作人員須執(zhí)證上崗，嚴禁無證操作”。和一般的電梯不同，這種升降機有專門的操縱臺和操作人員座位，并張貼了操作人員的資格證復印件。根據規(guī)程，升降機運行要經過復雜的檢查和操作程序，以及嚴謹的應急步驟。

　　升降機屬封閉設備，設置了多重關卡，先后有圍欄門、防護門和吊籠門，全部為鐵絲網結構，操作臺還設置了電鎖，以及報警裝置。如果嚴格管理，操作人員不在場的情況下，工人要進入并啟動升降機幾乎不可能。然而，據工地上一位技術人員介紹，這處工地承包給了包工頭，平時管理比較混亂?！鞍凑瘴覀兊囊?guī)定，升降機是專人負責駕駛，并保管鑰匙，但實際上，平時鑰匙都插在升降機內的操作臺上，任何人只要推開鐵網，即可進去拿鑰匙開機，工人們經常晚上加班，都是自己開升降機?！?/p>

　　“之所以需要專業(yè)人員操作，不是因為操作復雜，而是專業(yè)人員懂得應急處理”，一名技術人員稱。陳勇告訴記者，操作升降機“十分簡單”，到哪一層就按哪一個按鈕，但他也表示，“不知道能裝多少人，也不知道出事了該怎么辦?！睙o獨有偶，此前發(fā)生的升降機事故中，多起是管理混亂違規(guī)操作所致。寧德市霞浦縣墜落事故原因就包括施工現場設備管理缺位，非操作人員擅自開機。

　　【人禍二】

　　多重安全裝置均告失效

　　有效使用期限逾期兩月

　　業(yè)內人士稱，施工升降機使用頻繁，平時很少有專人日常維護，最多則是添加潤滑劑，往往只有出現故障才請技術人員前來維修，相關的維護日志很容易造假，也很少有人監(jiān)管。

　　業(yè)內人士稱，事發(fā)施工升降機使用普遍，技術比較成熟，配有多種安全裝置，如防墜安全器、短路保護、限位保護、斷繩保護、冒頂保護、超載保護和機械、電氣安全保護裝置等，確保施工升降機安全運行。如果因為升降機設備故障而造成墜落，則意味著多重安全裝置均告失效。

　　“如果如目擊者所言，升降機上升過程中失控沖頂后墜落，則是限位裝置和防墜安全器沒有起到作用”，一位業(yè)內人士分析。限位裝置是指當升降機出現機械故障或操作者誤操作時，吊籠一直上升至極限高度，即起升高度限位器設定高度處，該裝置能迅速切斷總電源，使吊籠停車。防墜安全器能在限定距離內快速制動鎖定墜落物體，簡單地說，一旦發(fā)生墜落情況，該裝置能緊緊“咬”住齒條，使吊籠不再墜落，是生命的最后一道防線。

　　根據規(guī)定，凡新安裝的升降機都應進行吊籠額定載荷的墜落實驗，正常運行后至少每3個月進行一次。同時，施工升降機因安裝在戶外，易產生零部件磨損、腐蝕生銹、結構開裂、螺栓松動等隱患，升降機必須進行定期檢查，包括每天、每周、季度和年度檢查，預防工作十分重要，一些檢查參數精確到毫米。

　　一多年從事高層住宅工程建設的項目負責人告訴記者，施工升降機使用頻繁，長期在超負荷狀態(tài)下運行，平時很少有專人日常維護，最多則是添加潤滑劑，往往只有出現故障才請技術人員前來維修，相關的維護日志很容易造假，也很少有人監(jiān)管。

　　杜三武是事故升降機安裝公司派駐工地負責升降機日常維護的人員，工地內5臺升降機都由他來保養(yǎng)維護，他表示，近期施工升降機沒有出現異常狀況，發(fā)生事故的機器已在這一工地使用幾個月，仍在允許使用的時間范圍內。杜稱事發(fā)時專業(yè)操作人員沒有到崗，是工人自行開動操作，但他否認事故升降機當時超載。事發(fā)升降機的生產廠家為湖北江漢建筑工程機械有限公司，有完整的產品信息，制造日期顯示為“0907”，該公司工作人員反復強調，產品有國家質檢總局頒發(fā)的生產許可證，并稱設備出廠前要經過廠方反復實驗，及各級部門檢測；業(yè)主購買后，需要再到當地建委備案，經檢查合格后才能掛登記牌。

　　在出事的升降機殘骸上，一塊登記牌沾滿血跡，上面寫著“武漢市建設委員會”，有效使用期限為“2011年6月23日至2012年6月23日”，顯然，出事的這部升降機已經超出有效使用期限工作兩個多月。事后，設備安裝單位負責人否認“超期服役”，稱該升降機已通過年檢，新的登記牌沒有來得及掛出來，但這一說法并未得到證實，記者也未看到新登記牌。

　　【人禍三】

　　員工曝螺栓找不到螺母

　　問題螺栓曾釀多起慘劇

　　事發(fā)現場一名工人手持一根螺栓痛斥設備安裝質量，他告訴記者，這根螺栓是他剛從升降機殘骸中找到，從螺栓的螺紋來看，看不出有摩擦痕跡，“這說明安裝時根本就沒有上螺母。”

　　頂端數節(jié)導軌架和吊籠一起墜落是該事故的一大重要細節(jié)。對比同一工地的其他導軌架，事發(fā)導軌架凸出建筑物部分完全墜落，該段導軌架上安裝有限位裝置和鋼絲繩天輪。業(yè)內人士分析，如果導軌架斷裂，升降機的多重安全裝置就將“使不上力”，那就說明設備安裝環(huán)節(jié)出現重大問題。

　　記者查詢此前幾次升降機墜落重大事故的調查結果發(fā)現，設備安裝環(huán)節(jié)屢出疏漏，往往因一顆螺栓安裝不到位就釀成慘劇。寧德霞浦縣事故直接原因是因升降機兩根連接螺栓緊固螺母脫落，導致運行中的施工升降機在上升時發(fā)生傾覆，井架傾倒、吊籠墜落。長沙“上海城”事故的直接原因同樣為升降機標準節(jié)的兩顆螺栓沒有按要求安裝。

　　9月15日，記者來到事發(fā)現場，一名工人手持一根螺栓痛斥設備安裝質量，他告訴記者，這根螺栓是他剛從升降機殘骸中找到，從螺栓的螺紋來看，看不出有摩擦痕跡，“這說明安裝時根本就沒有上螺母，現場也找不到螺母。”

　　“如果升降機上升失控，導軌架安裝又不到位，當吊籠與導軌架頂部的限位裝置相撞，因其載人過多，沖擊力很大，很有可能直接撞翻頂端超出建筑主體的導軌架，導致一同墜落”，前述業(yè)內人士分析。有目擊者印證了這個細節(jié)，“當時升降機所處位置在100多米的井架頂端，后來井架最上面的兩節(jié)斷裂，和整個吊籃一起翻了下來。”

　　根據官方通報，事發(fā)施工升降機安裝廠家為武漢中匯機械公司，該公司負責人此前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東湖景園”工地上的5臺施工升降機歸其公司所有，該公司與施工單位湖北祥和建設集團簽訂合約，向其出租這5臺升降機，并派技術人員駐守工地，負責操作和維修工作。此外，公司還向祥和建設集團出租數臺塔吊。據了解，該公司2007年成立，主要經營機械設備銷售、租賃、安裝。早報記者根據其網站公布的聯系電話和地址未能找到該公司。

　　【人禍四】

　　常見違規(guī)租賃層層分包

　　設備租賃行業(yè)亟待規(guī)范

　　設備租賃公司層層轉包，“為了控制成本，租賃和施工單位都不愿意雇傭專業(yè)操作人員，所以造成設備檢查和保養(yǎng)等預防工作不到位，一些租賃商和監(jiān)管人員關系非同一般，也造成監(jiān)管缺位?！?/p>

　　每一起升降機墜落事故背后不僅反映出施工、監(jiān)理和行政主管單位的監(jiān)管缺位，也凸顯了建筑設備租賃行業(yè)亟待規(guī)范。

　　按照相關流程，升降機屬于特種設備，其租賃和安裝單位要具備相應資質，聘用的安裝人員須執(zhí)證上崗。安裝和拆除時，施工現場項目負責人和安全公司負責人必須在場，安裝完畢后，要經過國家質檢總局發(fā)證的檢驗機構檢驗，檢驗合格后，再向行政主管單位登記備案。取得合法相應牌證后，安監(jiān)部門進行集中編號，所發(fā)放的統一牌證必須焊接在升降機標準節(jié)上。

　　“監(jiān)督人員的檢查態(tài)度不一樣，由于工地多，建筑設備流動性大，檢查的工作量很大，負責任的會仔細檢查，不負責任的就草草了事”，武漢一名施工單位項目的負責人告訴記者。

　　隨著事故的曝光，建筑設備租賃單位進入人們視野。事實上，隨著建筑行業(yè)的不斷壯大，相關領域不斷細分，建筑設備租賃行業(yè)已初具規(guī)模。據了解，目前，武漢市有建筑設備租賃單位800戶左右，全年營業(yè)額超過40億元。與此同時，我國建筑設備租賃單位因其起步晚、流動性大、企業(yè)規(guī)模參差不齊，也成為監(jiān)管的薄弱環(huán)節(jié)，違規(guī)租賃、層層分包也是升降機墜落事故原因的“?？汀薄?/p>

　　業(yè)內人士透露，由于建筑設備的購買費用昂貴，越來越多的施工單位選擇租用設備，“對于工地少的施工單位來說，設備使用率低，買不如租；對于工地多的施工單位來說，多處工地同時開工時，設備使用量大，租肯定要比買劃算?！?/p>

　　據武漢當地媒體報道，在機械租賃行業(yè)中，一部分是從施工企業(yè)內部分離出來的專業(yè)租賃公司，其設備和技術力量較為雄厚；一部分是代理商兼營的租賃公司，其營銷網絡發(fā)達，但設備數量較少；還有一部分是應市場需求自然發(fā)展起來的租賃公司，其技術力量強，設備類型較為豐富，但資金不夠。

　　一名從事租賃行業(yè)的人士告訴早報記者，租借雙方合同約定明確責任，如果事故因施工作業(yè)人員違規(guī)操作，一般由施工方負責；如果是機械性能出了問題，事故責任由租賃公司擔當。和建筑施工一樣，設備租賃公司同樣存在層層轉包的現象，“為了控制成本，租賃和施工單位都不愿意雇傭專業(yè)操作人員，所以造成設備檢查和保養(yǎng)等預防工作不到位，一些租賃商和監(jiān)管人員關系非同一般，也造成監(jiān)管缺位。”

　　目前，有關“東湖景園”施工單位和升降機租賃單位的合作細節(jié)尚未披露。

　　慘劇一再發(fā)生，原因千篇一律。這起突發(fā)事故看似偶然，實則早存隱患。19個鮮活生命的逝去，19個家庭失去支柱瞬間破碎，4對夫妻雙雙遇難，留下5個孤兒和眾多老人。多名遇難者家屬告訴記者，他們最擔心的就是這些孩子的未來。

　　武漢市正處于建設高潮，擁有6000多個建設工地，市內腳手架林立。和全市其他工地一樣，“東湖景園”施工區(qū)域到處張掛著寫有“安全警鐘天天敲”的碩大標語牌，然而安全只存在于口號上。(東方早報)